汪水言替他出版的那本畫冊,所有的版稅,他也給了AGG。
白攸想著,至少他也得實現他對宋醫生許下的那個諾言啊。
他會救她出來的。
初春冰雪消融,從醫院回來,醫生告訴白攸,他最多也只剩下六個月了。
臟器會一個接一個地宣告生命的終止,直至他的生命終止。失去信息素源,又長期使用抑制劑,衰竭、老化,很快也會表現在臉上的。
白攸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冰涼的手指摸上了臉,碰到干癟的臉頰,微微笑了一聲。
算一算,他今年應該也有28歲了。漫長的28年,終于要走到盡頭了。
就是不知道別人看到我這張老去的臉,會不會就不那麼感慨與惋惜了。
皺紋爬滿了眼角,發間也有灰白。
阿苑抓著白攸的手哭了好久,淚水都快流干了。如果說先前他還能故作開心地同白攸說些俏皮話,但現在,他看著白攸一天天老去,一天天衰弱……
他不過尚且只是個孩子。
他在乎的人也全都要離他而去了。
六個月,掰著手指頭數,一個月,又一個月。白攸不想這樣度過。
他找上汪水言,想要正式加入AGG。他憂心忡忡,總想著理應做點兒什麼,再做點兒什麼。
開春時,AGG致力于四處巡講,希望能將他們在S市、T市燒起的星星之火傳得更遠更深。而白攸便擔任起了無聲的講師。
【我們當然應該討論這些問題,就像我們關心糧食、關心蔬菜。人類的文明如果僅僅停留在活著,那“高等動物”就是我們每個人最好的形容。但我們控制不住想要思考,而不是溫飽。
】
【是,我們也不想未來被后人嘲笑,說我們是頭腦空空的匱乏一代。】
……
白攸的演講,名曰演講,實則多采用問答的方式,由主持人或是在場觀眾提問,他進行回答。
而他的回答無處不透露著冷靜、理性與洞察力。
他思考靳赫銘和他的問題,也思考Alpha和Omega的問題,更思考他自己。
白攸是個有故事的人,人們喜歡聽有故事的人說話。
但由于他的身體狀況,白攸也沒少在臺上吐血,最嚴重的一次,人送到醫院,醫生是真的下了病危通知單。
可白攸挺過來了。不僅挺過來了,還重新上了臺,繼續他燃燒生命一樣的最后事業。
四個月后,就在他重回S市,在一所大學演講時,他坐在臺上,望著臺下,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身影。
那個人坐在第一排,戴著墨鏡,不時地給他鼓掌。他那雙伸出來為他喝彩的手,白攸認得。
是靳赫銘,他回來了。
白攸在臺上頓時就感到不自在,勉強撐到最后。他立刻找到阿苑想要回家,像是后面有什麼臟東西在攆他一樣。
他抵著輪椅背,大口地喘息著。
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是受了很重的傷,沒有辦法再回來嗎?即便回來,他又能得到什麼呢?
白攸心驚肉跳,臉上的神情繃不住了,整個晚上都心神不寧。
阿苑不知道他怎麼了,但問白攸,白攸卻不肯說。
于是,他只好看著白攸把藥吃下去,說了句“晚安”,帶上了房門。
白攸翻身向外,透過玻璃窗,望著窗外月色如水,緩緩地伸出手淋在那月色下,看到的是一只干枯瘦削的手。
28年,從生到死,他是該慶幸至少他也看見了自己老去的樣子嗎?這樣就像活了好久好久一樣。
白攸咬著嘴唇,軟塌塌地放下了手,隨機捂著臉哭。
誰又能不恨呢?
如果沒有遇到靳赫銘,他分明會過截然不同的人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帶著一身創傷,靜靜等死。
他回來了嗎?為什麼要回來?
我都要死了,他都不肯放過我嗎?還是他想報復我,想要看我臨終的笑話?
白攸趴在床上,歪枕著枕頭,那些故作堅強不肯服輸忍下去的淚水,如今涌得更多。
他覺輕,哭過一場睡得迷糊,隱隱約約聽到了開門聲。
白攸回身,想看阿苑忽然又過來有什麼事,余光卻瞧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朝他撲了過來。
他來不及躲避,就被從后抱住了腰。
男人上了床,隔著被子摟著白攸,虛虛地抱住。而白攸干張了兩下嘴,才更加意識到他的嗓子壞了,壞得徹底,壞得一個字一個音節都說不出了。
“攸攸,我回來了,我想你。”
是靳赫銘的語調,他圈著又瘦又小正被死亡折磨的白攸,說出的這句問候灑上了良久的悲哀。
白攸掙扎不動,只能任由靳赫銘抱著、摟著,撥開他的頭發,親到他的后頸。
男人只說了這樣一句話,就將整個頭埋在了白攸的頸間輕嗅。還是他最難忘的味道,不論如何,不管白攸變成什麼樣,都不會改變。
他愛白攸,愛他的一切!
他在緬州待了幾個月,心里一直擔心著白攸,等著、等著,讓他等來了白攸病重的消息。
他看到白攸的照片,正在衰老、正在矮小,卻坐在臺上,微笑著一字一字地敲出那些話,一遍一遍地說出他的故事。
靳赫銘的心熱了,不管誰的反對,他都堅持要回S市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