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神指了指自己,“我嗎?”
青年看向他,點了點頭。
山神彎了彎眉眼:“我叫做白桑,沒有其他神名了。”
神明的名諱按道理來說是不能隨意告訴他人的。
不過祂這種小山神,說也就說了。
“哪兩個字?”
“白色的桑樹,不容易開花的那種。”
青年提筆寫下他的名字。
桃木板上寫下清雋飄逸的兩個字。
白桑。
兩人去掛桃符的時候,青年問他:“我可以叫您的名字嗎?”
神明笑了笑,“隨你喜歡。”
青年念了幾遍祂的名字,奇怪地問:“據說直呼神明尊名會示為不敬?”
神明直言不諱:“我雖是山神,不過這座山上信奉山神的并不多,更何況舊山上本就沒多少人……小神而已,名字不具有靈力。”
青年恍然大悟。
神明笑他:“名知直呼神名是不敬,你卻叫了幾遍才問。”
青年:“直呼神名意為瀆神。”
神明莞爾,“這麼說你是早有瀆神的野心?”
青年直視他的笑眼,隨后慢慢將目光移開,“嗯。”
神明一笑,“那你可得找好謀權篡位的時機,起碼得陪我好幾百年了。”
說到這里的時候,二者皆是一愣。
他們之間橫亙著的無法跨越的鴻溝,在這里被提及了。
人類的時間有多長?
幾十年?
多的不過百余年。
但是這樣的時間對于神明來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太短太短了。
這個人類青年能陪他的時間不會太久。
漫長而又漫長的時間,對于山神來說是彈指,但是對于人類來說不一樣。
不一樣。
青年偏開頭,神明也沒再說話。
兩人都避開了這個話題。
這世上生老病死是永恒的命題。
即便是神明,也不該不能不可改變他人命格、干涉他人因果。
……
后來不只是青年一人了,神明又撿了兩個小孩回來。
據祂說來,那兩個孩子是在懸崖下找到的要尋死的家伙。
神明一了解就發現他們也像是青年一樣,失去了雙親意圖自我了結,便動了惻隱之心把他們也撿了回來。
是一對兄弟。
為此青年非常不愉快。
事實上在神明眼里,青年雖然不善言語但不是毫不講理之人。
唯獨面對那兩個小家伙時很不好。
青年冷笑:“我們這是幼童私塾不成,你在野外看到一個就逮一個回來?”
神明:“……”
山神大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心虛,為什麼會有一種偷漢子被捉的荒謬感覺,
這對兄弟也很快認識到了青年不好惹,能不招惹他的時候都不招惹。
而且他們也發現了,只有在他們靠近山神時,他才會顯而易見地不快。
就這樣,兄弟倆學會了在夾縫之中的生存之道。
——不要在那青年的面前對神明過分熱絡。
神明每日的工作是聆聽村民的愿望,能夠用神力做到的他都毫不吝嗇。
當然舊山之上人不多,山神信者更少,神明不過是說著好聽罷了。
而青年則是早出晚歸,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有一日兄弟倆實在是按捺不住,就詢問了青年。
青年的回答是:“尋找山神的信者。”
他們這才知道,原來青年是在傳播山神的信仰。
為了讓更多人信山神敬山神。
青年的努力不是毫無作用的。
舊山環境改善之后,愿意搬遷過來的人多了不少。
俗話說靠山吃山,信山神的人自然也多了起來。
看到神明臉上的笑容,青年覺得這是值得的。
……
然后歲月它又蕩了好久好久。
神明依舊經常和那人一起下山解決村民的困難。
不以神力,而是他們以人類的力量能夠做到的事。
又一次,在幫助了村民以后,他們回報真誠的感謝。
婦人向他們鞠躬,“景公子,真的非常感謝……”
景藏明,是他為自己取的名字。
為此神明是不是出自“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
這人罕見地有些窘態。
婦人認識景藏明,卻第一見這個皮相的神明。
于是看向景藏明,遲疑道:“您侄子外甥,是嗎?”
她目光落在兩人身上,聲音仍舊帶著感激。
神明和男人卻頓住了。
是啊。
不管是誰,看到他們都會這樣想。
因為那個少年、那個青年、那個男人……他現在已經到了這樣的年紀。
而山神卻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這樣的對比太過懸殊,婦人會這樣問也不奇怪。
神明剛向說“不是的”,那人卻按住了他的手,道:“是的。”
婦人于是向二人一笑,轉身離開。
神明對于時間的定義實則不深,畢竟對于祂而言,數百年一過便也過了。
但是此刻是不同的。
他看著那個人的背慢慢佝僂,發須染白,第一次感受到了歲月的變化。
現在那婦人要是看到他們,不會覺得是父子。
而是祖輩了吧。
在之后,他很少來找祂了。
可能是不便,也可能是不愿意讓祂看到。
神明千載,而人的壽命卻是有限的。
那日是大雪。
一如這個人類來到他身邊的那一天。
在神明的眼里,祂見過這個人類完整的一生。
從襁褓之中的孩童到兩鬢斑白的老人。
那人的聲音沙啞,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別看了。”
即使是在這樣的時刻,他的聲音依舊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