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門前瞬間就被染紅了大片。
半邊白衣都被血染紅的柳池勒住馬,回身看著他,眼睛無比明亮,他臉上帶著笑意問道:“如何?”
盛云歸仰頭看著他,看著他臉上的笑意、眼中的光、以及身上交織的白與紅,大笑著拍手:“善!”
新上任的監察御史柳御之因為青天白日的在皇宮里縱馬狂奔、還在東宮門前刀斬國師被捕了。
實際上要不是因為侍衛們知道他是誰,早就調集弓弩把他射殺了。
不過還沒等他從東宮門口被押走,放人的命令就已經傳過來了。
鬧得那麼大的動靜,皇帝幾乎是在同時就得到了消息,他只是有點驚訝地笑了笑,對來報的人說:“柳愛卿到底是年輕氣盛,宋樂山是朕允許他殺的,不必再罰他了。”
“不過皇宮內縱馬到底是該罰的,就罰他兩個月月俸吧。”
這就等于是沒罰了。
消息一傳出,所有人都在驚嘆于皇帝對于那位新上任的柳御之的厚愛。
柳池在撿起宋樂山的頭顱的時候,發現其上的表情居然是略帶著笑意的。
是那種有點譏諷又有點遺憾的笑。
柳池提著這顆腦袋,瞅著上面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朝東宮里走,被盛云歸攔住了。
“怎麼了?”柳池有點疑惑地問道。
“你能不能不要提著這玩意到處亂晃,會嚇到人的,我那里面好歹還有女眷呢。”盛云歸指了指他手上提著的還在滴著不明液體的腦袋。
柳池就點點頭,把它丟到了地上。
“我叫人給你收好送到承親王府?”盛云歸問道。
“不用了。”柳池搖搖頭。
“我以為你會把它裝裱起來留作紀念呢。”盛云歸笑了笑。
“沒必要,”柳池整個人都充滿了輕松意味,“我只是想他死而已。”
他跟太子殿下并肩走進東宮,先去洗了洗手和臉,然后和盛云歸去了書房。
柳池坐在椅子上,用手摸了摸自己身上因為血跡開始發干之后而變得有些硬的衣服,低聲道:“你這里安全嗎?我有件剛想到的事情想跟你說。”
“你說吧。”盛云歸點點頭,在他面前坐下。
柳池低垂著眼睛,拋出了一句可能會被拉去砍頭的話:“我感覺皇帝應該沒幾年好活了。”
盛云歸的呼吸頓時一窒。
半晌,他才聲音有些干澀的問道:“你怎麼確定的?”
“這種事情我怎麼敢確定,但我剛才,就是突然有了這種感覺,”柳池抬眼看著他,“因為他允許我殺了宋樂山。”
很明顯那位皇帝陛下不是好心到會折自己壽給柳池賣好的,宋樂山必然已經為皇帝煉出了那種能夠延壽的丹藥,只有他毫無價值了,才會被隨手拋棄——至于盛云歸老了以后該如何,皇帝根本不在乎。
柳池只是覺得,如果皇帝身體沒有出問題的話,那麼他為什麼要急著現在就讓宋樂山煉丹呢。
而且宋樂山死前的那個笑,也讓他產生了無比強烈的這種感覺。
他知道宋樂山是什麼人,這個笑讓他覺得,宋樂山一定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的死。
所以,柳池甚至認為,宋樂山給皇帝煉的丹是有問題的。
這個想法一般人都不可能會有,所幸柳池并不是一般人,而柳池也知道宋樂山更不是什麼忠君的人,相反宋樂山這輩子最愛看身份高貴的人跌落神壇。
這個猜想甚至讓柳池微微的有些顫抖。
盛云歸也一直在沉默。
書房里都是一片沉默的死寂,但是有很多近乎磅礴的情緒在這種沉默的表面下翻涌。
過了很久,盛云歸才啞聲說道:“我知道了,我會做一些準備。”
柳池點點頭。
又沉默了一會兒,柳池道:“我想,我以后也會離開,和霍宗青一起。”
盛云歸抬頭看著他,似乎有些不能理解,他問道:“什麼?”
“但不會很快……起碼要等到你成為皇帝,等到你的統治穩定下來。”柳池坐在椅子上,捏著自己衣服上干涸的血塊,“但我一定會離開。”
“云歸,你不是說過你希望我過得幸福嗎?在京都我永遠不會幸福,我想離開這里。”
盛云歸感到了一種陌生的眩暈。
他這輩子都沒有想過,柳池會有一天跟他說“離開”。
但現在柳池就坐在他面前。
“離開……去哪?”盛云歸捂著自己的額頭,夢囈一般問道。
“隨便去哪都好,應該會去霍宗青的家鄉看看。”柳池答道。
盛云歸就徹底沉默下來。
他已經明白,柳池下定了決心,而柳池的決心是不可更改的。
而倘若柳池離開,盛云歸要如何才能見他一面呢。
皇帝是不能輕易離開京城的,他不能離開他的皇宮,人間至高的權力會將他囚禁在皇位上。
盛云歸感到了痛苦,一種自己的至親、自己唯一的人性寄托終將離自己而去的痛苦。
他甚至都不能開口挽留。
因為柳池離開是為了追求幸福,世界上最希望柳池獲得幸福的人就是他。
“沒事的,再怎麼說那也是好幾年之后的事情,沒必要現在就為了那麼多年以后的事情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