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諾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去瞎想。
老師他填好了師徒申請書,默默地, 悄悄地, 隱瞞地,無聲無息地,將自己排除在外,讓自己毫不知情,與自己毫無關系。
但還沒來得及產生更加絕望的情感, 希爾諾就看到了更下一行的名字。
那是他的名字。
簽名處空了出來,顯然是等待某個人落筆。
最底下的落款時間則表示,這份等待持續了將近一年。
希爾諾呆呆地捏住這張紙的一角, 覺得自己抓住的是一個很遙遠的夢。
現在, 夢卻主動撲進他的懷中, 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的,絕對不是什麼奢望或幻想。
“希爾諾,怎麼了, 找不到嗎?”
老師的聲音適時讓他回神。
希爾諾發現他保持著彎下腰的姿勢, 持續了很久。
“沒有, 只不過看到這里有兩份文件, 都蓋上了印章。老師,您要的是哪一份?”
他蹲了下來,語氣自然地回答著老師,看向更底下的一摞紙。
拿起方才那份封頁后,現如今顯露出來的是長長的目錄,目錄上一排排仔細分類好了他的在校成績、獎項情況。
也就是說,這厚厚的一整摞紙,全都是有關自己的證明材料。
連希爾諾自己都感到驚訝。
原來他五年的大學經歷,能夠積攢成這樣多的成果。
更令他驚訝的是,老師全都整理記錄下來了。
希爾諾沒有擅自翻開更下面的內容,只一行一行掃過目錄。
目錄上的很多東西,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原來他還參加過棋類比賽,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一年級?還是二年級?
宿舍里好像是有一本教材書,一直放在書架的最里面,原來是那個時候產生的興趣?
希爾諾蹲在架子前,感受到帶著涼意的絲滑長發,隨著頭顱的前傾,從腰間滑落至臉頰邊。
他從前一直以為,尤珈老師并沒有太多時間關注自己的事情,畢竟老師很忙,而他們兩個也不過是在十年前相處過幾個月。
像老師這樣的人,在幾十年的時光里,會遇到很多很多人,很多優秀的人,很多比自己更加優秀的人。
他們都有可能在老師的腦海里留下明艷鮮麗的印象。
而自己大概只會是老師生命中的過客,匆匆走過,留不下痕跡。
尤珈老師曾經歷過什麼?他有哪些朋友?他喜歡什麼,又不喜歡什麼?
這些東西,作為老師眾多學生中的一員,希爾諾同其他人一樣,沒有資格知道,也沒有途徑知道。
他沒有參與老師過去的人生,他又該怎麼樣插入對方未來的生活?
但如果能夠成為對方這輩子唯一的學徒,是不是就能夠不一樣?
希爾諾知道,尤珈老師一直保持著單身,身旁從未有誰能夠以戀人的身份靠近。
這在亞彌斯不是什麼秘密。
也不是沒有人向老師拋去好意。
哪怕在許多人眼里,尤珈老師顯得過于冷漠,又總是給周圍人產生壓力和恐懼。
但這個世界上總不乏畏難的勇士,更何況越是難以接觸的高嶺之花,越是容易讓人萌生親手摘下的欲望。
自己能夠發現老師的好,別人自然也能發現。
可時至今日,尤珈老師仍舊孤身一人。
除此以外,老師似乎也沒有家人,唯一的朋友是魔法陣學院的那位院長先生。
如果能夠順利成為老師的學徒,那麼理論上自己就能夠站到離對方最近的距離。
先讓物理意義上的距離保持縮減,增加接觸,彼此了解,然后在長年累月中逐步升溫情感……
希爾諾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現在,看著面前的師徒申請書,他像是好不容易擺好了整套拼圖,卻發現手上不知道為什麼多出了一塊。
茫然又無措。
“兩份蓋了印章的文件?我記得最近沒有別的東西積壓在這里了。”尤珈老師輕輕拖開椅子,一步一步走過來。
每一步都像是敲在希爾諾的心臟上。
站在自己身旁,老師也蹲了下來,伸出手接過那份申請書:“我看看這是……啊。”
希爾諾注意到尤珈老師也僵硬了,但又很快若無其事地將這頁紙放了回去。
“你快要參加見習魔法師考核了,我就順便提前寫了份申請書。我自己都快忘了這回事,原來是放在了這里。”老師說著又從自己手中接過另一份文件,站起身走回桌前坐下。
如果不是看到了申請書上的日期,以及架子上滿滿當當的證明材料,希爾諾恐怕真的會相信“順便”這個說法。
尤珈老師“順便”整理了一份長長的材料,“順便”簽好了名字,“順便”用學校的印章蓋了通過,所有的所有都準備妥當了,只剩下自己簽名。
該不該追問下去呢……
希爾諾在心里糾結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順著老師的想法,將這件事翻篇。
很多事情沒必要問個清清楚楚。
他抿唇笑了笑,輕快地走到老師對面坐下。
一年的時間里,他都快將這間辦公室當做自己的宿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