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象力真豐富。”
“那本筆記呢?”
“丟了。”
“這笑話不好笑。”
他嘆了口氣。
“梅納德,你真的不用為我擔心,我沒那麼脆弱。今年你就要畢業了,這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一年,你該多為自己想想。”
他的發小于是真的用見了鬼的眼神,看著自己。
“……尤珈,你從六歲開始,嘴里就吐不出人話了。”
他涼涼地掃過去一眼。
對方這才放心地笑起來。
“這才對嘛。你消失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遇到了些事,遇到了些人。克里斯托弗呢?我打算找他說一些事情。”
再到后來。
他開始學習如何做一個普通人。
像普通人一樣咬著牙努力,一遍又一遍試錯,一遍又一遍練習。
咬著牙一點點將失去的那些東西拿回來。
咬著牙將曾經爛熟于心的魔法,再一次跳動于手中。
不過是失去了感知力而已,只要記住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環節,他施法時自然就不需要感知了。
這很難。
但如果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都能打破常理,那麼他也應當做到。
明面上,他仍然是那個天才。
他開始學會緊繃著那根弦。
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片大陸最強大的魔法師,早就隕落了。
他必須和從前一樣,恰到好處地表露出那份惹人生厭的傲慢。
必須在任何公開場合,表現得和從前一樣強大。
直到坐在這個位置上的自己,有一天被另外一個人替代,就像他替代馬庫斯老師一樣。
這是他的贖罪。
又過了些年。
克里斯托弗的壓榨越發過分。
他知道,這個早已扭曲的人,在用這種方式實施報復。
他接受了。
他的名聲越來越差。
他也接受了。
這樣的生活還需要過多久呢?
有的時候,他會感到恍然。
幾年前的記憶,像是虛幻的夢,很不真實。
這麼些年,他也嘗試過很多次,再次釋放出那個魔法。
那個盲目炫技的,毫無實用性的,對施法者要求極高的,開花的魔法。
可他的感知力甚至不足以他完成第一步。
還真是諷刺。
直到那天,他在考場里,再次見到了那個魔法。
時隔六年,見到那個孩子。
他想,這段漆黑的孤獨的等待,終于結束了。
有一天,梅納德問他:“為什麼你要和那孩子保持距離?”
為什麼?
那孩子已經成長得極為閃亮。
那孩子用一股強大的信念,正執著地學習。
學習,是人類從出生就開始做的事情。
學著開口說出第一個字,學著走路,學會奔跑。
這是人類自出生到死亡都不會割舍的東西。
但是,人類同樣是有思考的生物。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
哪怕再厲害的人,哪怕是生育他們的長輩,也不能掌控他們的人生。
沒有誰會全盤接受別人的意見。
他教了這麼多屆學生,他們仰慕他,敬佩他,畏懼他,但他說過的話,他做下的指示,他們也只是選擇性地聽取。
有些因為做不到,有些有著自己的想法。
但是那孩子不同,他說的話,那孩子會聽。
他布置下去的任務,那孩子會完成。
那孩子永遠不會忤逆,永遠不會敷衍,永遠會按照他的要求行動。
所以,那孩子會是最好的學生,會走得比誰都快,走得比誰都遠。
“所以,如果狼狽的、陰暗的、殘破的我,這樣的我,有一天給他下了錯誤的指示……希爾諾是不是就會被我親手毀了?”
這個時候,他的發小早已因為他的沉默,而無所謂地走開了。
只留下他獨自低聲,自言自語。
回憶的片段走向了終點。
終點處,縹緲的記憶與鮮活的現實重合。
他看著他的學生,看著那雙冰藍色眼睛。
這真的是一雙相當漂亮的眼睛。
【你最喜歡的人在你面前哭得讓人心疼,緊緊窩在你的懷里撒嬌,那雙干凈的眼睛虔誠注視著你一人,用帶著哭腔的溫軟聲音向你表達愛意,你不心動?】
喜歡……心動……
他剛才,心動了嗎?
喉結微微滾動。
“希爾諾,你答應過我的。”他輕聲說,語氣平靜。
“我知道,我不會為難您的。我只是想要告訴您一件事,您對我很重要。所以,您不能擅自離開我,可以嗎?”
“我,為什麼要離開?”他反問,熟練露出自然的困惑。
他看見他的學生盯著自己,像是在仔細辨別這句話的真假。
他沒有避開,坦蕩地接受這份打量。
“老師,我很快會追上您的,總有一天。但如果您消失了,我會很傷心,所以……我是因為您才堅持到現在的,在我未來追到您之前,您不要離開我。”
眼前的學生眼中含淚,似乎與記憶里個子矮小的哭包重合在了一起。
但對方的眼神卻很亮,細看有些銳利。
向來溫軟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而那眼中的自己,卻有一種成為獵物,被牢牢鎖定的感受。
又好像是錯覺。
眼淚,顫音,輕軟上鉤的尾音,這分明是撒嬌。
是乞求性的撒嬌,還是強制性的命令?
他此時甚至欣慰地想著,自己的學生真的長大了。
開始學會將命令和要求,掩飾在溫和柔軟的外表下,藏進討人喜歡的神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