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些自以為是的紙面功夫罷了。
通篇是炫技,通篇空無一物。
魔法界竟然將那份初稿奉為寶典,瘋了。
但希爾諾看出來了。
他這麼些年,到底把自己寫過的東西研究得多深?
真令人驚訝。
“尤珈,你是天才,可其他人不是。你只想要結果,覺得過程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你從來不關心過程。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所要求的那份結果太難了,大多數人會倒在過程中的。”
論文上的字跡娟秀,無論誰來看都會覺得賞心悅目。
頂頭的簽名相較之下顯得隨性一些,工整之下帶著點張揚的氣息。
很自信。
指尖細細磨蹭著“希爾諾”這個名字。
想象著對方在書寫這份論文時的信心滿滿、流暢肆意。
【他的回答是什麼?】
“……他說他只想跟著你。”
【呵,看來你的‘感化’并沒有成功。】
“我還是認為他當前應該需要靜養。如果跟在我身邊,我能慢慢修復他身體里的脈絡,他再也不用承受這樣的精神壓力。這對他來說才是更好的選擇,身體永遠應該放在第一位。”
【真可惜,他只愿意跟著我。】
“就是因為你的縱容和牽引,他才會陷得這麼深!你是老師,他是學生,你的一句話就能夠影響他的想法。我知道你不會在現階段做出荒唐事,但‘不作為’也是一種錯誤!我問你,你敢不敢將話說清楚,直接拒絕他?”
【好,今晚我會給他一次機會。】
清冷的路燈下,分叉口。
尤珈沒有看向自己的學生,只隨口說:“在這里分開吧……”
毫不猶豫抬腳便走,沒有給對方留下說話的余地。
“老師,等一下。”
背后,他的學生叫住了他。
如他所料。
尤珈慢吞吞側過身來,看向他一路沉默的學生。
多麼堅定的眼神,似乎要說出很好聽的話。
他耐心地等待著。
“我一直很仰慕您……”
不著痕跡地勾起嘴角。
“我想成為老師您這樣的人……”
笑意僵硬住。
神色晦暗。
他緩緩閉上眼睛。
再度睜眼,重新變為希爾諾心目中那個完美的引導者。
這一切只發生在一瞬間。
希爾諾并未察覺,只全身心將注意力投諸話語之上。
努力向傾慕之人,傳遞那份善意。
尤珈靜靜地聆聽,感受這份由自己的學生親手捧出的,最真摯最熱切的情感。
等終于結束了,乖巧的學生開始期待著自己的回答。
注定要失望。
尤珈干脆順著心底里那絲被壓下的陰郁,冷笑著說:“我這樣的人沒什麼值得成為的……”
他其實還可以說出更傷人的話。
說得他的學生當場掉眼淚。
說得他的學生崩潰得無法再做獨立的思考。
從此只能乖順聽從他的指示。
但,他舍不得。
所以到了最后,也不過一句“無謂的情感”。
點到這里,就可以了。
不愿意戳破那層隔膜,不想讓對方難堪。
這樣就足夠了。
——我后退了,你要前進嗎?
他的學生顯然被嚇壞了,整張臉空白了一瞬,又憑借良好的心理素質鎮靜下來。
“好、好的,老師!”
那雙靈動的冰藍色眼睛,那微顫的睫毛,那輕輕抿起的唇角,一切的細節由高位者盡收眼底。
尤珈的視線落在對方緊攥的手上。
他的學生又打算作鴕鳥樣了。
試圖蒙混過關,自欺欺人地否定那份猜測。
可惜,今晚不可以撒嬌。
“如果一種情感,會讓你傷害你自己。這樣的情感還有保留的必要麼?”他問。
希爾諾定在了原地。
老師沒有戳破那抹脆弱的薄膜。
只是用手輕輕地在上面撫摸,打著轉,揉搓。
以示警告。
一種徹骨的寒意爬上四肢,首先從心臟出發,凍住了血液。
而后擊斃了大腦與神經。
酸麻。
微開合著嘴,發不出聲音。
那份說不出口的情感,被老師知道了。
現在連自我欺騙都做不到。
靈魂宛若從軀殼里脫出,仿佛坐在臺下的觀眾席,旁觀著一場默劇。
他看見老師望著自己,靜靜等待自己做出回答。
他看見老師那雙漂亮的異瞳,看見那只深藍色眼眸中倒映的自己。
這種時候了,按照自己的性格,應該會相當慌亂才對,就像從前那幾次一樣。
但那深邃如夜的藍色中,自己似乎還算體面。
他看見自己不再如從前那般無力,看見自己將脊背挺得很直。
感受著那份飄蕩于空中的自己,伸出手拽住那顆顫抖的心臟。
努力克服上升的引力,一點一點爬回來。
那份自己終于落回到地面,與大地上的自己合二為一。
溫熱隨之回歸了心臟與身軀。
希爾諾當然明白,尤珈老師在委婉地勸自己放棄。
不要試圖去想那些,不該奢望的東西。
不要去觸碰那道紅線。
如果想一直做老師心目中那個聽話的乖孩子,那麼此刻的自己該做出怎樣的選擇,已經很清晰了。
但,他舍不得。
“老師,您說的我都會照做。您希望我按時用餐,我做到了;您希望我好好睡覺,我也會做到。
但是,唯獨這一件事……我不認為這是無謂的情感。這是我的選擇,與您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