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間房屋的窗格上,都亮著澄黃的光芒,夜晚中匯聚成一片,像是降落于地面上的群星。
唯獨其中一棟漆黑無光,冷清無人。
這個時間點了,還有老師沒有回宿舍休息嗎?
希爾諾有些好奇,路過時隨意瞥了眼門牌:
尤珈。
他驀地停下了腳步。
尤珈老師的屋子。
老師他住在這里。
希爾諾抬起頭,眺望著二樓與夜色幾乎融為一片的臥室窗。
這麼晚了,老師還在外面忙碌。
作為這片大陸最優秀的大魔法師,尤珈老師身兼數職,每一個職務都承擔著不言而喻的責任。
老師不常出現在校園里人們的視野中,并非僅僅因為傳言里喜靜。
在各個繁忙的公務之間連軸轉,奔波于大陸最繁華和最貧瘠的地方,每天遇到許許多多的人,處理許許多多的事……
這樣的老師,會記得十年前遇到的平凡的孩子嗎……
會記得十年教學生涯以來,無數學生中的其中一個嗎……
不知過了多久。
當他回過神來時,自己正坐在老師屋外街道的長椅上,在這空蕩的室外也不知吹了多久的風。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希爾諾輕輕敲了敲額頭,苦中作樂地想,吹吹風也好,把這混亂的腦袋瓜子吹醒了那才好。
呼,確實有些冷了。
回去吧,說好今天要早睡的。
他正攏好披風的衣襟,打算起身,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出什麼事了?”
希爾諾轉頭,看到方才腦海里心心念念的人。
對方穿戴整齊,一只手握著法杖,另一只手提著木箱子。
像是剛從某個地方匆匆趕回來。
低頭俯視著自己。
第20章 牽手
夜晚的風很涼。
希爾諾一只手仍舊抓著衣襟,坐在長椅上,沉默而僵硬。
他仰頭看著老師,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靜。
又或許是干脆自暴自棄,心臟停止了跳動。
被老師當場抓包了。
他像個變態一樣坐在人家門口這件事,被老師知道了。
希爾諾聽到自己冷靜開口說:“晚上好,尤珈老師。”
然后,等待老師作出審判。
但也許是神明這次終于眷顧了他,老師并未開口質問什麼,只又重復了一遍方才的話。
“出什麼事了嗎?”
出什麼事……因為長時間的惡劣作息,身體終于撐不住了,這種事情能夠和老師說嗎?
不能的。
希爾諾希望自己在老師心目中的形象,能夠稍微好一點點,哪怕只是一點點。
他低下頭,錯開目光。
被風吹得冰涼的手指,捻著披風領口上的緞帶。
“有些睡不著,想著散散步或許會好點。結果沒想到走到老師您的宿舍這里來了。”
這說的都是實情。
希爾諾正猶豫著要不要補充一句,解釋自己絕對沒有偷窺的心思。
老師卻說:“先進屋。”
希爾諾怔怔抬起頭,望著老師的背影朝著屋子走去。
門自動打開,漆黑的屋內剎那涌出暖黃的光亮。
老師正在這光中行走,修長的身形被勾勒得筆直,衣擺隨風后揚。
像是黑白畫面中唯一彩色的剪影。
老師站在燈光里,而他坐在夜色中。
明亮與灰色之間,隔著的那一道線,是什麼?
師長與學生之間,隔著的那只尺度,是什麼?
他遠遠落在身后,望著老師漸行漸遠,仿佛預示著他們未來平行不相交的人生軌跡。
站起來呀,為什麼不站起來呢?
他僵硬地坐在冷風中,遙望前方那點似乎觸碰不到的溫暖。
但是,他心軟的神明又一次眷顧了他。
神明轉過頭來,靜靜凝視著自己。
“坐太久,站不起來?”
他遲疑地搖頭,又點頭。
那道好看的剪影于是迎面走了過來。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站定。
“拿著。”老師將一只手的法杖遞給自己。
希爾諾下意識雙手接過,微沉,比自己慣常用的那柄長許多。
感受著掌心間的木紋,以及殘留的體溫,希爾諾抬眼。
瞳孔微顫。
老師彎下腰,用空出來的那只手,牽起了他的一只手。
希爾諾感受到,老師的指尖觸碰到他的肌膚。
也許這個動作只不過是短暫的一瞬間。
他卻恍然有種被一寸寸覆蓋的錯覺。
幾乎是在肌膚觸碰肌膚的下一刻,希爾諾便放松了原本手心的力道。
順著老師的動作,被輕捏,被緊握,被牽起。
從長椅上被輕輕牽動著起身,水平線逐漸上移,仰視的角度緩緩減小。
這分明只是一段尋常的站起動作,希爾諾卻感到自己仿佛在云端起飛。
一段垂直的高度差,被輕松消抹掉了,由老師他親手。
站直身體后,希爾諾才發覺,自己的頭頂堪堪與老師的唇角相齊。
“能走路嗎?”老師又問。
希爾諾不敢回握掌心相連的那只手,只虛虛地搭著,害怕任何一絲越界的舉動,泄露了心底里暫且不可說的秘密。
他小聲說:“可以的。”
于是老師帶著他向前走。
那只相牽的手沒有松開。
亞彌斯的街道向來寬敞。
此刻,從街一邊的長椅,走到另一邊的房屋。
希爾諾卻覺得,這街道還是太狹窄了。
他清楚地聽到耳邊的風聲,蟲鳴,以及更遠處公園若有若無的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