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輩子最大的失誤,大概就是和聞不苦有了過命的交情。
“抱歉。”連亭上前摸了摸絮果圓圓的小臉,為自己之前的態度,也為好友莫名給絮果本就多舛的命運再橫添了一道波折。他在心中發誓,一定會盡早替絮果找到家人。
當然,如果絮果的親爹不愿意負起責任,那就另說了。
“嗯?”絮果已經處在半夢半醒的交界,感覺和現實就像隔了一道模模糊糊的紗,幾乎已經聽不清他爹在說什麼。他只像小動物的本能一樣,用頭拱了拱阿爹的手,套用萬能公式,像過往寬慰阿娘一樣對阿爹含糊道,“我最喜歡阿爹啦。”
“無論我做了什麼都能原諒?”
“當然,”絮果重重地打了一個哈欠,嘴巴張得滾圓,聲音越說越低,廠公最后幾乎要趴在他的唇邊才能聽清,他說,“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啊。”
絮果的尾音徹底被周公吞沒,睡得不省人事。
連亭站在榻前,久久沒有反應。他很難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因為他感受得到,這個軟得就像是粢飯團的小崽子是認真的,無論他爹做了什麼,只要肯道歉,他到最后大概都會原諒。誰又會不喜歡能被人發自肺腑地偏愛、堅定不移地選擇呢?
廠公抬手,勾了勾絮果的小拇指,想讓他說話算話,但又猛然驚醒,他根本不是人家的親爹。
在又這麼看了絮果一會兒之后,連亭才輕輕地抱起了香香軟軟的孩子,把絮果挪到了更舒服的內堂。一路上,他還無師自通用斗篷遮著風,生怕這幾步地就給絮果吹出個頭疼腦熱,畢竟小孩子可是很容易生病的。
幾個有事來報的下屬,遠遠在廊下看到這一幕時,都有些進退不得。
有人在想,看到督主的兩幅面孔,我不會被滅口吧?
還有人則在想著,督主這是鬼上身了嗎?要不要請個大師來驅邪啊?
當然,在留好婢女守夜,從屋內輕手輕腳退出來后,連廠公就沉下了臉來,再次變成了那個人人懼怕的活閻王。他細長的眼中一片陰鷙,勾唇就是嘲諷:“都快一天了,夠那刺客跑到隔壁省,千步廊的案子,你們有查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嗎?”
“屬、屬下之前送來了一些錦衣衛的調查與刑、刑訊……”幾個探子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原來你們管那些狗屁不通的東西叫調查啊?”連亭不怒反笑,卻比他直接罵人還讓人膽寒,“你們打算讓我怎麼去給太后她老人家交代?她花了那麼多的錢,卻養了一幫子只會照抄錦衣衛的廢物?!”
“是屬下無能,請督主息怒。”這些下屬別的不行,下跪喊口號的時候卻整齊得不可思議。
“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給我一個準確的時間,什麼時候能有結果。”千步廊的刺殺案其實不歸東廠管,那些清流派的官老爺們信不過東廠,只是以連亭對朝堂的敏感,讓他意識到了這事背后不會簡單,他一定得知道始末,且要比所有人都快!
“十……”
連亭挑眉。
“三天之內!”立刻有探子大聲立下了軍令狀。
不過,如果真的等到三天后,那黃花菜都涼了。連亭在第二天上朝之前,就從其他渠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在餐桌上單指彈了一下信箋,差點笑出聲。
早睡早起的絮果小朋友此時正坐在一旁吃朝食,通透的白玉小碗里,盛著最鮮的螃蟹粥。絮果如今已換上了連亭讓人準備的新衣,寶藍色,團雀紋,是東城區的權貴家里最時興的樣式。
雖然由于時間太短,只能暫時給絮果拿來成衣,卻也是成衣中的佳品,料子柔軟,縫線講究,最不容易刮傷皮膚嬌嫩的小孩子。貼身的袍子里,還有針線娘子連夜趕制出的內帶,系個卡扣,與絮果之前用來卡他小荷包的繩子一模一樣,讓他很是喜歡。
他娘說了,什麼都可以丟,小貓荷包一步也不能離手。絮果雖然不懂為什麼,卻一直做得很好。
“是阿爹的朋友寫來的信嗎?”絮果吃完飯放下碗,這才好奇的開了口,圓滾滾的眼睛里全是他爹。
“不是,我沒有朋友。”連亭不屑騙小孩,只是說不靠譜的不苦大師是他唯一的朋友,實在有點丟人,不如說沒有。
“啊。”絮果直接傻眼。露出了不知道該不該安慰,如果安慰了會不會戳傷阿爹自尊心的糾結。
連亭本想說我這個年紀最看重的是利益,是黨同伐異的盟友,不需要朋友。
但不等他開口,絮果小朋友已經低頭從他百寶箱一樣的荷包里,掏出了一把晶瑩剔透像寶石一樣的糖果。哪怕是在宮中浸淫多年的連亭,都不敢說他此前見過這樣的糖。絮果卻分發得十分大方,還積極給他爹出主意:“那爹你拿著這些糖,去分給你想交朋友的人吧,他們一準喜歡你。”
很顯然的,這一聽就是絮果他娘教孩子的交朋友方式。
現在他又認真地“傳”給了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