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得短暫安靜下來,卻在聞哲跟準備從他身上移開注意力時再度拋出了剛才已經問過的問題。
“然后我就能去找你了?”
聞哲沒料到這個問題會再度出現,屠休則在對方沉默后忽然顯得相當“體貼”,并沒有執著地要求答案,反而改問:“你什麼時候會完全恢復?
“我不知道。”聞哲據實以告。
屠休卻道:“我希望你能恢復得慢一點。”
聞哲:“……”
他覺得對方身上又呈現出了那種自己完全無法理解的奇特邏輯。
“因為如果回去了,我們就又要分開了。”屠休仿佛知道對方在疑惑什麼,主動給出了答案。
聞哲:“……”
“而且你還不愿意來看我。”屠休不滿地補充。
“如果你通過了測試,”聞哲說,“就能見到我……”
“你這個騙子,”屠休打斷,“你明顯已經不想再見到我了。現在這樣,也是因為迫不得已罷了。”
“我……”
“就算你愿意再與我見面,”屠休再度打斷對方,“也是我通過測試以后的事了,在那之前我還是見不到你,不是麼?”
對方的敏銳程度讓聞哲異常吃驚,因而一時找不到適合的反駁,屠休也如同陷入了自問自答的模式,自暴自棄道:“我就不應該幫你恢復。”
他先否定,再否定。
“我就不應該對自己既不了解,也不理解的一切施以幫助。”
他用雙重否定的方式構建了拒絕的態度,而后卻是肯定與再度肯定的方式,構建出另一種意圖。如同一人分飾兩角。
“可我想這樣。”他說,“我一旦想,就會這麼做。畢竟我就是這種本能比理智先一步行動的結構。”
聞哲知道對方說的是事實。
“就算我不斷訓練自己,束縛自己,也無法改變。”屠休說。
聞哲無法確定對方說的是否是事實。
“別沉默。”屠休說,“我討厭沉默。”
“是你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聞哲嘆息。
“再陪我聊一會兒吧?至少在回去之前。”得到對方回答的屠休并沒有糾纏于方才,反而再度改變了話題。
聞哲嘆息:“你還想知道什麼?”
“什麼都可以。”屠休說,“復雜的、有趣的、龐大的、渺小的、我所不知道你卻很了解的那些。無論歷史、文明還是關于我的。”
聞哲微愕地盯著對方,仿佛在懷疑坐在身邊的是只存在于腦海中的劣質幻影。
“我很好奇你在想什麼——通常,就是你不需要回饋別人的期望,也不需要維持適當的社交關系,只有你一個人的時候,你都在想些什麼?還有想法成形的瞬間,究竟是什麼模樣?”屠休說,“不是那種委婉的,有所選擇的,而是那些既沒有規律,甚至不符合情理的想法都可以。”
屠休的聲音卻讓聞哲不得不面對眼前的“真實”。
“因為你總是在挑選別人想聽的話來說,”屠休道,“雖然我不明白你在顧慮什麼,又為什麼要顧慮到這種程度,但你肯定從來沒有跟其他人毫無顧慮的說過話。你不用順著我的意思來回答,也不用考慮措辭是否禮貌,更不用在乎我是否能聽懂。就像剛才那樣,犀利且不留情面的袒露出你最真實的想法。”
“獵人”突然向盯上的“獵物”誠心坦白:陷阱就在這里,是否要跳進來,由獵物來選擇。
“你只喜歡有趣的,神秘的,能超出你預料的,讓你驚喜的東西,”聞哲既拒絕成為獵物,也拒絕踏入陷阱,“而那些散碎或無趣的東西,肯定不是你想聽的……”
“我想。”屠休打斷了對方的猶疑,修正了自己的用詞,“真的。而且我沒有太多可以共情的部分,不會被你一兩句話就動搖。”
對方又陳述了自己無法否認的事實。聞哲想。他的確可以恣意改變對方的“形狀”,但對方始終會恢復如初。
“魔盒”拋開了偽裝,展露出其原本的形態。
“陷阱”呈現出“海洋”本身的形態,突然變得異常誘人,讓他想掌控面前“這片海”。
即便明知道不可能,依舊會被誘惑。
恰如屠休站在臺階上半垂著頭,不敢伸出手的邀請。
忐忑與不確定遠比強勢與俗套的傾訴更能觸動聞哲,讓他愿意主動步入陷阱。
之前是,現在也是。
第273章感官-4(IV)2合1
“好吧。”聞哲說。
好吧,他想,既然對方說“準備好了”,既然是對方為了探知一切才如此執著地打破彼此的邊界,那就毫不留情地呈現出鮮血淋漓地交鋒。
“蘇格拉底的文明進程,既不屬于命運,也不屬于人類。”
突兀的話語讓屠休愣了許久才敢確定自己沒有幻聽。
“那屬于什麼?”他順勢問。
“屬于時間。”聞哲說。
屠休一知半解的眨了眨眼,聞哲的思緒卻已經跳躍到下一處。
“‘愛使人分沾不朽,愛是通向永恒之階梯’。”他說。
“柏拉圖的會飲篇?”屠休試著問。
聞哲沒有回答,卻拋出了下一個念頭。
“衰老并非人類最大的恐懼,一事無成的永生才是;”
再下一個。
“情欲無法作為愛的物理軌跡,拒絕永恒就無法擁有愛;”
仿若無以計數。
“我拒絕永生,逃避永恒的思想則會隨時間腐朽……”
“……”
屠休終于明白“散碎”和“跳躍”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