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的將軍們走在隊列最前,眾人歡呼著目送戰士們,屠休快步跟上,聞哲則落到了隊尾。
集結軍隊離開衛城的目的不言則明,可雅典的軍隊卻與其街道一樣,很快在貶義層面上超出了屠休的想象。
第二次希波戰爭在混亂與不合中拉開了帷幕:
雖然早已經收到了波斯人即將入侵的消息,卻沒有迅速擬定出與之相應的對策,內部反而忙于戰與降的爭執;
步兵方陣的沉重裝備拖慢了行軍的速度,讓軍隊比預定時間遲了許久才抵達聯盟集合地點;
聚集在一起希臘聯盟各個城邦意見根本無法統一,反復出現的爭執導致了行動上的分裂,將兵力不足的最大弊病徹底暴露于波斯大軍面前;
直到溫泉關戰役開始,希臘聯盟都沒察覺波斯大軍已經更早一步分兵繞后去攻擊雅典衛城;
回援雅典衛城一躍成為成為當務之急,希臘聯盟內部爭執再起,最后只留下了斯巴達人來扼守要道……
至此,三百名斯巴達戰士集結于溫泉關隘口迎戰數萬波斯大軍的歷史節點終于呈現。
屠聞二人一同穿行于后世關于希波戰爭的記載中最為濃墨重彩的一場戰役,外露的態度卻截然相反:聞哲選擇距離希波雙方戰士最遠的位置,不緊不慢地跨過一具具尸體,平靜得仿佛什麼都無法觸動他;屠休魚貫過戰況最激烈的中心地帶,細嗅著海洋、沼澤、植被、鮮血、汗水以及金屬互相混淆的味道,享受著無法被別人感知卻可以感知周遭的、有違自身固有認知的所有情形,為周遭不斷出現的死亡而亢奮。
這些人將盡數葬身于此。屠休對戰役結果心知肚明。盡管這三百名斯巴達人會被后世所歌頌,卻無法改變最初錯判的分兵策略以及各城邦間的意見不合才是導致糟糕結果的原因。
因而相比“悲壯的犧牲”,其實更應該用“命運的死亡”來形容此刻。
隨著聞哲逐漸步入戰場核心,他“域”里的時間流速也在不斷加快。
溫泉關戰役將會比自己感官認知所預估得要更快迎來尾聲,屠休邊想邊放棄了奔跑的腳步,駐足于唯一一個尚未倒下的斯巴達戰士面前,湊過去審視著那人被銳利的兵器反復貫穿軀干。
他忽然覺得那人就像是裝滿紅色液體的氣球,只是人類遠比氣球要堅強得多,只要其意志尚存,即便被銳器刺穿一次并不會立刻爆裂而死,反而會促使大腦分泌大量激素,催生出一個瘋狂的戰士,讓其戰斗到死亡的那一刻。尤其是斯巴達人,他們與更傾向于依靠思考來解決問題的雅典人完全不同。
這就是古希臘。
確切的說,此時連古希臘這個后世所賦予的“文明概念”都還沒有出現。
整個“愛琴海文明”既沒有民俗文化上的認同,也沒有血緣上的共融性,是由一個又一個松散的城邦體系所構成城邦聯盟。
它們時常相互征伐,但又因被流放等原因遷徙到對方的城中,彼此始終續存在破碎的陸地上,與對方隔海相望。
而當它們必須面臨重大抉擇時,每座城都就會盡可能爭取自己所代表的城邦利益,卻不會在乎所謂的“全聯盟的利益。
除非利益碰巧相同,才能讓它們短暫解除彼此敵對的狀態。否則它們就會永遠維持在爭執之中,根本沒有辦法說服彼此互相合作,更沒有辦法相互信任。
此時的它們自然還無法達成一致。
分歧在戰場上尤為致命,尤其是波斯的另一支軍隊此時已經抵達雅典。
面對占有絕對優勢兵力的敵人,本就松散的聯盟兵力在趕往雅典的行軍中陸續走散;雅典衛城被攻破后,雅典的士兵們才堪堪趕回,面對的卻是無數被燒死或殺死的奴隸以及同樣來不及逃跑的數萬公民的尸體;早已被神話的古希臘重甲兵從未如此狼狽,就連供奉神祇的神廟都被付之一炬,仿若“雅典娜”已經不再庇佑他們……
文字所記載的歷史只有只字片語的結果與定論,勝敗往往遠比現實要暢快得多,尤其是古希臘的城邦聯盟未曾齊心協力反而互扯后腿的開端,波斯那一方若知曉這些甚至只需要放任其內訌就能見證古希臘的滅亡。
可幸運的是,情況正好相反。
面對強大的外敵,古希臘的人們最終還是在混亂的爭執、三百位斯巴達人的死亡以及波斯人攻破雅典衛城后,決定暫時將所有的分歧都擱置到戰后再論,繼而迅速達成了將其引領向勝利的“一項共識”……
……
雨滴落在屠休肩膀時,他從火光與血腥中抬起頭,看向了天空,這才遲來地意識到戰爭已經步入“共識”所促成的“勝利尾聲”:既然敵人是陸地上占有絕對優勢的一方,雅典人決定放棄陸上的勝負,選擇了在海上迎回勝利;晝夜交替過后,雅典聯盟的戰艦集結完畢,埋伏在既定水域并放下了誘餌;波斯人此前在海上失利,此時依舊對愛琴海域不及雅典人了解,加上溫泉關勝利沖昏了頭腦,選擇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