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休的掌心里的另一塊灼傷,成為他并非是在“表演”的最佳佐證。
或許開始是,但途中就已經不是了。聞哲想:因為對方已經被自己的精神冗余的“殘留”牽連。
“這些并不是你的感官。”
聞哲終于開口,同時再度輕嘆了一口氣。
“而是我的。”
人絕對無法改變自己所經歷的過去。
無論是好的,或是壞的。
造物主級的“進程”自然是完全不可逆的。
可對方卻沒來得及系統的學習如何處理這些異狀,就已經離開了可以保護他“相關設施”,等同于主動投身于絕境——盡管那些設施對屠休而言是種變相的束縛,但在其精神冗余固形出外部實體以前,外部的輔助能幫其免遭疼痛的侵襲。
可對方從一開始就不愿意接受這種保護,而聞哲自己的精神本體也早已經進入新一輪的構建過程,根本無法解決自己原本的殘留。
“你有能力擯除我殘留的這些……”
這些什麼?
情緒?
感官?
自己所賦予對方的一切?
或是自己?
聞哲有些茫然地想。
他無法替對方做出選擇,可他依舊給予了最有效的答案。
“只要你愿意抵觸我。”
哪怕只是否定自己給他帶來痛苦的任意一部分,就能免于這種折磨。
但是。
沒有。
為什麼?
“為什麼不擯除?”
答案近在咫尺,聞哲卻不想面對,只是在心下三度嘆了口氣,隨即選擇了更有實際作用的應對方式。
“休。”
他輕喚同時已經降低重心,終于愿意朝對方敞開雙臂,將對方整個圈進自己懷里,拍撫對方的后頸與脊背。
可效果并不明顯,對方沒有反饋。
他只好湊到對方耳畔,低聲道:“一切都是意外。
“別再譴責自己。
“別再懲罰自己。
“放過自己。
“原諒自己。
“接納自己。
“有益的。
“有害的。
“痛苦的。
“依戀的。
“好的。
“壞的……
“都是屬于你的一部分。
“別與自己為敵,那只會徒增痛苦。”
隨著他的話語,屠休也同以往那般逐漸平靜下來。
他的身體不再蜷縮,甚至伸出能動的那只手,回圈住對方。
這次聞哲沒有拳腳相向,也沒有拆掉對方的胳膊,只是維持原狀并耐心等待,直到對方徹底平靜下來,他才以完全不會驚動對方的輕巧方式,幫助對方調整了姿勢,讓對方能維持著圈著自己腰身的姿勢,半靠在自己肩膀上。
“睡一覺吧。”他說,“緩解這種情況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睡眠。”
說話間,他已經橫過手掌,蓋在了對方的眼睛上,阻止對方不斷顫動的眼瞼做出多余的掙扎。
“閉上眼睛。”
熟悉的話語讓屠休反射性彈動了一下,很快收回環住對方腰身的手,橫抵在對方胸口,隔開彼此的距離。猶如要掙脫對方的懷抱。
“不……”
他在拒絕這種出于憐憫的施舍。
“是憐憫,卻不是施舍。”
聞哲先一步拆穿對方,用力扣住對方手腕,強行拉開對方隔開彼此距離的胳膊,將它按回到自己腰上,截斷了對方掙脫的企圖。
“我說閉上眼睛。別讓我重復第三遍。”
“……”
“晚安。”
“……”
安靜。
雙方都是。
屠休顯然不會乖乖依言照做。
這種安靜維持得并不久,氣氛卻莫名詭異,更突顯了彼此身上海水的腥咸味。像屠休慣用的淡香水。
記憶被觸動,聞哲耐心驟減。
到底是屠休先出聲,喚:“聞哲。”
“嗯?”
“手。”
屠休示意對方松開自己的手腕,自己則放開對方的腰,挪動著胳膊,指向了自己的腦袋。
“這個……”他含混地問, “能治好嗎?”
“能。”
“難嗎?”
“不難。”
“你也這樣過嗎?”
“嗯。”
“你會陪著我麼?”
“……”
對話途中猝不及防出現的問題難免讓聞哲一怔。恰如他方才的捫心自問。
屠休的手回到對方后背,卻沒停留在腰間,而是攀上了肩胛骨之間的脊骨所在,隨后又問了一遍:“你會陪著我麼?”
“不會。”
“那麼吻呢?”
“……”
“也沒有?”
“沒有。”
“手呢?”
“……”
“你又要說我惡心了?”
“……”
聞哲正覺得“這人還挺有自知之明”,屠休卻又改變了話鋒,將厚顏無恥發揮得淋漓盡致。
“我能牽你的手嗎?”
“你腦袋已經不疼了?”聞哲拋出反問。
“疼的。”
“那……”
“所以才想握你的手。”
“……”
“不行嗎?”
“……”
“你真小氣……”
最后一次前往“魚缸”的情形陡然浮現在聞哲腦海中,“小男孩”終于讓聞哲在一個無比漫長的呼吸后,愿意將自己另一只手放進對方的掌心,任由對方握住。
“好了。”他說,“現在你滿意了。”
他聲音并不溫柔,也不安撫,沒有任何接近于高興的情緒。
“晚安。”他重復了命令。
“晚……還有,”屠休途中改變了話語,“我不會擯除你給我的那些。不管是什麼。無論好壞。因為你已經給我了。那就是我的了。”
“……”
聞哲短暫沉默,卻沒有否認什麼。
“我耐心有限。”
再開口時,他的語氣相比命令,更接近于警告。
“現在,說,晚安。”
“晚安。”屠休說。
比暴風雨夜還突然的疲憊剎那襲來,比海中的暗流更加蠻橫地將其拖入睡眠的深海。
第262章廣域-4(I)
屠休驚叫著彈坐起來時,發現已經是晴朗的白天了。
海浪和陽光讓他明白自己還在公元前的愛琴海邊,可聞哲卻沒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