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屠休很快意識到另一個事實:雖然對方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拆穿自己,自己卻需要耗費數倍于對方的時間,頗費心思,用盡手段,披上層層偽裝,才能勉強看透對方的一部分……
真討厭!
——別急。
焦躁剛冒出頭來,就被屠休自行扼殺。
——千萬別急。
如果被排斥出“域”,那才是最糟的結果。
只要自己還在這里,只要自己足夠賣力的“表演”,就有可能改變……不,他其實早已經在古巴地下的“黑色舞臺”上,做出了最完美的謝幕表演。
如果不能“表演”,那麼他該如何呈現出“自己”?
等等。
他在“黑色舞臺”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遺忘了“表演”。
他從床上開始,從主動釋放出自己的渴求后,只知道遵循自己的本能。無論是低俗的,還是美好的,甚至幼稚的。
就像他們在荒廢的宅院里,在越野車后的那一小塊空地上,沒有音樂就能共舞的倫巴。也像他們在水上飛機的改裝后艙,穿著連體服、身背巨大傘包扭出的難看桑巴。
原來自己早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用其他的方式向對方,且只向對方呈現出了“自己”。
那麼——
屠休終于祭出自己以往從未使用過的“方式”來“面對”聞哲。
“你最開始發現我跟著你的時候,是不是吃驚了?”
一種無聊、直白卻足夠單純的方式。
“你肯定沒想到我能錨記你,對不對?”
屠休說話的同時開始不動聲色地靠近著對方。
“別不理我,好麼?”
風與浪濤是周遭唯一的回應。聞哲既沒有看向對方,也沒有給出任何反饋,仿佛對屠休的悄然靠近毫無所覺。
屠休在對方仿若永無止盡的漠視中,配合著語言成功挪到了僅距對方兩米的位置。
兩米內。
一米五。
近一米。
一米。
屠休謹慎地放慢了腳步,小心地盯著聞哲,確定對方依舊專注于蔚藍的海面,才大著膽子繼續接近。
近。
再近。
直到僅距一臂開外,屠休再度駐足。
他才抬起雙臂,低聲問:“我能抱抱你嗎?”
小女孩特有的疊字說話方式讓聞哲一怔,一時竟然分不清自己的記憶與眼前的現實。
思維里的混淆讓他短暫遵從于本能,頗為緩慢且迷茫地轉向了對方,途中卻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他不止驚訝于對方不畏于之前的拳腳攻擊,已經再度來到了距離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還驚訝于自己心底瞬間涌出的相比其他情緒而言,占比更多的竟然跟對方所言相同。
他很驚訝。
無論是對方能跟著自己到這個時空節點來,還是此時此刻的對方,因為他直到這時才意識到對方精神世界里的“小女孩”竟然是為了自己才會保留下來。
可惜不知不覺間,那個“小女孩”已經變得太過弱小,早就不能對“屠休”起到任何決定性的影響。
其實不止“小女孩”,還有那個“小男孩”,那個“少年”,那個“瘋子”以及“其他的屠休”,不知不覺間都已經變得過于弱小。
然而,正是這種弱小的情況,才構成了那只每次開啟都能給自己帶來驚喜的魔盒,讓他看清里面暗藏的并非能被馴服的“孤狼”,而是不可能征服的“海洋”。
聞哲的思維就此短暫陷入了矛盾,讓他在面對屠休的要求時被限制在“無法接受”或者“立刻拒絕”這種差異極小的選擇天平之間。
抉擇本身很快成功禁錮了聞哲的思維,讓他所有的言行反饋都變得足夠遲鈍。
沒有被明確拒絕的屠休當即將其視作了鼓勵,終于邁入僅距彼此一臂的距離。
“就一會兒,好嗎?”
他低聲“哄騙”著對方的同時也朝著對方伸出了手,沒想到對方雖然無視了他的話語,卻因為他的動作而驟然回神。
聞哲轉身再度看向對方。
但他只是看著,依舊不說話。
屠休頓了一下,卻在對方沉默且沒有躲避的反饋中解讀出某種程度的默許。
“不行嗎?”他趁機追問,又成功捕捉到對方眼底更多的細微變化,因而愈發謹慎。
可惜停頓的等待異常徒勞,即便他雙臂舉得酸麻,聞哲也只是看著他,眼底滿是疑惑不解,好像與其初次見面。
“真的。就一小會兒。然后我就滾得遠遠的……”
屠休終究在手臂開始發顫時忽然不顧后果地朝對方伸出了手,試探性地覆上了對方的肩膀。
聞哲沒有躲,只是轉而垂眼盯著自己肩膀上的那只屬于對方的手,眉眼間的困惑迅速加深,仿佛不知道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那里。
這對屠休來說無異于是更進一步的默許。
但沒等他抱住對方,聞哲就突然伸出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用力握緊。
“你……同意了?”屠休短暫驚訝,卻既來不及雀躍,也來不及揣度出答案,就面對了更加出乎意料的情況。
他遲了半秒才意識到聞哲并非單純地抓握住自己的手,而是毫不留情地進行了二度攻擊。
這次不是遍布全身的拳打腳踢,遭殃的只有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