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把那本書帶出來了?”
屠休錯愕不已地盯著那本名為《感官仇恨》的希臘語的書。
它的書封已經有些變形,顯然遭遇了暴力對待,可能是用來發泄不滿,才會被投擲到那邊。
“那是我為了藏密碼才東拼西湊出來的東西,里面沒有重要的——啊!”
他沒能說完,就被聞哲扔過來的書打斷。
要不是他躲得夠快,鼻梁肯定已經被砸斷了。
“你太壞了!”對方的行為證明了屠休的揣度,他捂住自己被砸中的肩膀的同時不自覺抱怨,“剛才毫不留情地揍我也就算了,現在又用書砸我,你怎麼能那麼……?”
他控訴到途中就被聞哲的注視打斷。
又是一眼。
或者說,僅僅是一眼。
不過是個極為短暫的瞬間,但那雙黑檀色眼底里展露出來的明顯失望卻足以讓屠休徹底噤聲。
他立刻意識到那跟聞哲對自己“選擇自毀”的失望不同,而是另一種失望。
如同失望的疊加。
為什麼?
屠休想不出理由,聞哲卻很快恢復了原樣。
他依舊盯著海面,仿佛屠休根本不存在。
屠休迷茫了許久才如夢初醒,當即抓住了近在眼前的答案。
他轉身彎腰,把掉落在不遠處的那本希臘語書給拾了起來。
快速翻閱過第一個章節后,他就愣住了。
回神后他立刻速讀這本早已經忘了具體內容的書,很快就篤定了聞哲失望的原因就是這本書里的內容。
他用當初看到的“順眼段落”,隨手摘錄并組合成了這本書,只是把它當做備用的“解密碼冊”,本來是想留給栗野或者醫生的,留給聞哲只是巧合而已,沒想到里面竟然藏著一個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共通點:書里每隔幾頁就會出現一整段關于死亡與仇恨的描寫。
無論是他殺、自殺還是意外事故,敘述的主體視角都是在仇恨誕生后就選擇了以自己或他人的死亡作為結局。
仿佛死亡是終結仇恨的唯一方法,亦是仇恨唯一的歸屬。
“是巧合,”屠休開口辯解,“這書里的東西都是巧合……”
的確只是巧合。
可他辯解的聲音途中漸弱。
因為他自己都無法否認早已藉由這本拼湊出來的“解密碼冊”,呈現出了自己靈魂深處同樣早已固形的渴望。
猶如自己每一次都會做出的唯一,也是唯一會讓聞哲失望的糟糕選擇。
聽見紙張被撕開的聲音,聞哲始終平靜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個極不顯眼的凝固。
他略微側過頭,瞥向音源所在。
他看見屠休正把那本書里的紙張逐頁扯下并撕成碎片,將其灑向空中,任風卷走。
顯得既幼稚又瘋癲。
但,聞哲知道,這只是在作秀罷了。屠休的內早已固形,不會,也不可能發生改變。
而且,讓聞哲覺得諷刺的是,自己并不希望對方改變。
因為對方一旦發生改變,就會失去那種讓自己無法理解或預料的瘋狂、矛盾、無畏、張揚、好奇以及漫不經心的乖戾。
到時候自己所面對的將不再是“屠休”,而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了。
對方活著,就會不斷投身死亡,等同于不斷讓自己失望。
對方倘若不再渴求死亡,就徹底失去了那種自己無法掌控對方的感覺,自己等同于失去了心中那片無法掌控的海。
不可控與死亡并存。
所以,即便屠休如此,他們之間依舊無解。
聞哲果斷收回視線,仿佛剛才根本沒有看向對方。
第259章廣域-3(II)
直到最后一片紙屑消失在風中,屠休才將無法通過暴力破壞的書封朝著海面投擲出去。
書封落水的聲音很快就被海浪淹沒,眨眼什麼都不剩下。
自以為已經成功用最幼稚,也是最直白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選擇”后,屠休當即一臉討好地重新看向了聞哲。
“別生氣了,好麼?”他邊靠近邊問。
但他依舊不敢真正靠近,在踏上聞哲所在的那塊礁石時就謹慎地停下了腳步。
聞哲早在屠休扯下第二頁紙的時候就重新看向海面,不止沒有看到對方故作的表情,也沒有回答對方的打算。
再度吃癟的屠休遲來地意識到又一個事實:以往從來都是聞哲在用盡手段去引起自己的注意,而對方所擁有的仿若無窮盡的手段能及時處理自己每一種極端的反饋,從來不會靠得太近,惹自己厭煩,也不會離得太遠,讓自己產生不滿。因而無論自己給出哪種反饋,對方將彼此的聯系延續下去。顯得是那麼的順理成章。而自己所能給對方的,就像對方第一次離開時沒有言明的委婉隱喻:什麼都給不了。
屠休顯得有些迷茫,仿佛終于愿意承認自己淪落至束手無策的境地……
不。
不對。
對方真的生氣了嗎?
他甚至連這一點都無法確定了。
他對聞哲的了解其實始終極為有限。僅停留在對方“討厭熱”和“喜歡海”這兩樣。就算加上“哲學”和“希臘語”,也不足夠他判斷對方是否在生氣,或許完全就是自己既無法分辨,也無法理解的那些情感的復合體,就像聞哲那種獨一無二的、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