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謝藤徹底沉默下去,所有的屏幕也被他直接按下靜音,只剩下重復播放的猶如默片般的曖昧畫面,因而更突出對方沉默時的死寂與環境里過于凌烈的風聲。
“你拆穿我的方式真是直白且殘忍。”謝藤沖對方彎起唇角。
“既然你并沒有跟小懷特撕破臉,完全可以帶著醫生他們去一個不知名地方或國家,隱姓埋名的生活——就像你保護醫生的女兒那樣,”聞哲卻道,“你肯定能為大家弄一些新的身份,保護他們,幫助他們,讓他們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你們一起可以生活得很好,重新積存更為強大的實力,其他事情以后再想。”
謝藤沒有說話。
“現在住手還來得及。”聞哲勸道,“既可以擺脫小懷特,也可以拯救所有的‘人質’,過于貪心地執著于利弊只會……”
“不。”謝藤果斷搖頭。
一下,兩下。
他在聞哲出聲前突然停止搖頭。
“四個月前或許還有可能,”他說,“現在卻已經來不及了。”
謝藤的語調中浮現出一種聞哲陌生的泰然,也可能是絕望。
“經濟危機在全世界范圍已經造成出大量倒閉的企業以及海量的失業者。”
金融市場從來都只購買預期,卻會竭盡所能地對沖掉風險。
“非實體金融體系的崩潰將促生呈指數級增長的失業者人數,最后恐怕就連統計機構都無暇記錄數字,只能忙于解決街頭的抗議游行。”
無法生活下去的普通人會陷入最可悲同時也是最可怕的絕望中。
“死亡是扼殺絕望的唯一手段。”
謝藤說到這里便切換了屏幕上所有的畫面,卻沒有打開聲音。
繁多的信息立刻占滿了聞哲的視野,但剔除了聲音的干擾讓他能更快地過濾出有效信息,隨即注意到所有的屏幕角落里都出現了不同的時區精確到秒的時間,代表它們的確是直播畫面。
接著他又發現雖然一些畫面是從地面上對準高空的仰角,一些是在直升機上向下,但最多的還是用手機支架的固定機位進行的自拍直播。
這些來自全世界各地的、以不同的設備和鏡頭進行直播的畫面,除開右上角的時間還有另一個共通點:鏡頭里的人的行為都與“自毀”有關。
隨著第一個人從摩天大樓頂上躍下,而后是第二、第三……聞哲不忍猝看地閉上了眼睛。
“造物主”已經徹底成型,“不定向傳染源”也已經徹底轉變為“定向傳染源”。而一旦傳染源可以定向,即是:真正的傳染源,那麼藉由傳染源所引發的“現象”就已經無法阻止,聞哲的補救計劃等同于被“意外現象”的疊加徹底導向了失敗的悲劇,注定了絕望與混亂將充斥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讓無以計數的人崩潰,淪為“現象”的一部分……
“我已經贏了。”
謝藤的聲音促使聞哲重新睜開眼。
“你已經親口承認我贏了,”他說,“你肯定早就知道我最想問的是什麼,可你就是不愿意回答。為什麼?”
聞哲的確知道,也知道“這種交換”能讓謝藤讓步,更有可能阻止對方。
可他依舊不能作答。
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我們沒有必要分出勝負。”聞哲說。
否則只會互相毀滅。聞哲想。
“都這種時候了,”謝藤不解,“你還覺得那些故作出來的偽裝能對我起效嗎?”
“屠休……”聞哲試圖闡述一個恰當的謊言。
“算了。”謝藤打斷,“無論你再編造什麼謊言,對我來說都已經無所謂了。”
又是這種自相矛盾的回答方式。聞哲想:明明厭惡被欺騙,卻還要故作不在乎。
可是對方還活著,自己依舊有機會阻止“最糟糕的結果”。
“屠休,”聞哲再喚,“只要……”
“你知道嗎?”
謝藤又用那種奇怪且不需要回答的提問方式打斷了對方。
“當我從監控畫面里看見你把白豬的腦袋按進馬桶的那一刻,我興奮得渾身發抖。”
聞哲沒料到對方竟然能弄到監獄里的監控視頻。
“我看了很多遍。可無論我看多少遍,都會無比興奮。不止讓我覺得暢快,還讓我覺得你很誘人。”謝藤坦白道,“尤其是他們看你的眼神,從不屑與鄙夷到恐懼和敬畏的那種變化過程,讓我意識到你口中的公平并非是不切實際的妄想,而是永遠保有反擊實力卻從來不對弱者下手的絕對自信。”
“屠……”
“你知道嗎?”
聞哲嘗試打斷,謝藤卻提高了音量,再度奪走了對談的主導權。
“我騙了你,也騙了大家。”他說,“我其實根本就不在乎過去,也不想知道如何回到過去。”
聞哲怔住。
“但我好奇未來。”謝藤說,“我想知道自己的未來。”
他說:“你肯定知道我的未來。”
他短暫停頓后修正。
“之前的我的確如此堅信。”
接著他再度停頓,重新修正。
“但是,某一天我突然就意識到,你其實也不知道我的未來。”
聞哲難掩驚訝。
“吃驚嗎?”謝藤笑了,“看來我隱藏得不錯。”
聞哲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什麼,卻又咽了回去。
“就是你阻止我提及自殺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