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東方文化圈成長的人同樣無法真正理解西方人,因為儒家文化源于人的思想,無法與西方扎根了上千年的宗教信仰相茍同。
這就是無法剔除的文化差異。
或者說:文明生態的差異。
但謝藤能。
因為他的母親是信徒,但他的父親不是。
他父親是典型的無神論者,擁有極高的智商,以至于情商相對較低,是以理智為行動準則的典型。加上母親遺傳給他的精神分裂癥,讓絕對現實和絕對虛妄的兩極思想成為最恰當,卻也是最糟糕的參照物,讓二者在謝藤的身體里互相潛移默化并且悄然融合為一體了。
了解藝術沒能讓謝藤學會欣賞美麗的事物,認識歷史也沒能讓他找到歸屬感,哪怕讀《資本論》也無法為他解開整個世界的謎團。其他也是同樣。
不是因為知識數量的匱乏,而是無論他從外界汲取什麼知識,都無法動搖其內在。。
因為他會不斷地否定一切。
從他和他的父母一同選擇了“島”作為其“枷鎖”的那一刻開始,再到醫生為他進行的種種治療與劃定的所有底線,其實從“選擇”的“方向”上就已經全都錯了。
他的關鍵不在于外部,不在于旁人,而在于他本身。
就像天使管轄范圍內的人不會與惡魔做了交易的人有所交集。
這就是謝藤,不,是屠休真正且始終在遵守的“規則”。
——他是根據其所面對人是如何,才會給出相應的“反饋”。
所以他對叛徒極為殘酷,對同伴卻會傾注所有的幫助,滿足其一切愿望。
屠休其人,各種意義上,從外表到智商再到品味與能為無一不缺。
他什麼都擁有了,可他某種程度上依舊一無所有。
作為一個連痛覺都無法做出普通反饋的人,更別提表達悲傷或感受快樂這些普通人天生就擁有的,他卻天生缺失包括共情在內的一切。
如此,他所擁有的是:稱不上是朋友的朋友;彼此信任卻又扭曲的親情;帶有反抗意圖的對情愛的渴求。
他距離尋常的親情、相互信任的友人以及任何人都能享有的其他其實并不遙遠,唯獨他已經徹底失去的、源于自己體內的尋常感官與反饋,卻是異常難尋。
……這些,這一切,全部都依靠著那無以計數的“參照物”,構成一道道形狀各異的枷鎖,把這個形態難以固定的人,塑造成聞哲渴望拿在手里,不斷開啟的“魔盒”。
回溯最初,屠休內里的部分其實從未改變過。
只是附帶的枷鎖,使其固定出了能為普通人所接受的表象。
這種由外而內的固形,讓任何旁人想要探索其本質,都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無功而返。
最終,屠休成為了巨大花園中間,默默綻放得最為艷麗的那一朵。
太美了。
因而無人敢朝他伸手。
直到某個清晨,能輕易解讀任何人的聞哲步入了花園,才注意到他。
聞哲俯身湊近,仔細觀察,認真探尋,許久才試著伸出手去碰觸,而后意識到那并非是花朵,也不是植物,只是一片暗夜里不知深淺的海,不斷引誘著人縱入其中。
但。
對聞哲而言,越是這樣無法預料的非固形的存在,越是讓他想伸出手,去踐踏,去折磨,去完全掌控對方,就為了能看到對方真正屈從于自己的剎那。
如同膽大包天的人類不斷妄圖去馴服大自然。
沒錯。
聞哲就是這樣的人。
表面完美體貼,能輕而易舉地討任何人的喜歡,贏得任何人的信任,內部卻深藏著暴戾的征服欲,想要讓一切都臣服在自己腳邊。
盡管他自己不愿意承認,但就像謝藤在第一次分別時揣度的那樣:他就是喜歡掌控一個很不聽話的人,因為那能讓他感覺到無窮的快樂。
恰如天使與惡魔的故事:前者選擇永遠居留在天界,保留光冕堂皇的表象。后者卻不惜舍棄純白的翅膀,也要墮入地獄,以便盡情展示自己誘惑人類的天賦。
他們本質上是同類。
——殺了他。
——不!
聞哲命令自己不能如此。
殘忍的部分就應該繼續在自己的身體里沉睡,無論如何也不能展露人前。
但。
永遠兼有正負兩面的對方,對聞哲而言也是一個無法忽視的參照物,不斷在他耳邊大吼大叫:你在自我囚禁,我只是在幫你解開枷鎖。
——意動。
聞哲看向屠休。
其在奪人眼球的俊雅之下,始終深藏著難以調和的孤僻與不屑一顧,想靠近又懼怕別人先一步離開,繼而主動把別人驅逐。
——如同落荒而逃。
戰栗、眩暈以及充斥全身的疲憊突然撞入聞哲的腦海,讓他眼前發黑。而后又有什麼突然驅散了空無的黑,讓他覺得異常舒適。
可惜這種舒適維持得并不久,黑暗很快卷土重來,空無緊隨其后。
——原來這才是本能真正且徹底的釋放后,大腦得到片刻寧靜與享受的剎那。
聞哲恍然大悟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