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聞哲:“我想聽‘樸素的回答’。”
“平衡信息差。”聞哲說。
“人和人的信息差?”對方問。
“文明和文明的信息差,”聞哲說,“就像古羅馬和秦漢的數百年時間里,因為橫亙在歐亞大陸中間的安息帝國的手段,而始終沒有真正的使者造訪過彼此的國家那樣。”
“什麼?”對方愈發不解。
“即便抱持著理解對方的初衷,就算剔除文化差異,也會有處于利益鏈條中的第三方阻礙信息交換,”聞哲說,“人們只能通過不斷面對面的交流,才能讓自己和對方了解彼此的訴求。畢竟人類無法違背自己貪婪的本能,至于在彼此之間找到平衡,那就更需要花時間去溝通了。”
意大利人了然:“你覺得互相承認彼此的不同之處只是第一步。我理解的對嗎?”
聞哲頷首,意大利人沉吟,被排除在對話外的謝藤終于有機會開口:“這是確立盟友的信號?”
“不。”意大利人收回思緒,遺憾地望向謝藤,“請允許我拒絕你的提議。”
“我能好奇一下理由?”謝藤問。
“你不適合。”對方委婉的表示。
“什麼?”謝藤一愣,“我可以……”
“你不可以。”對方突然且毫不留情地打斷了謝藤,“孩子,你是否從來沒思考過一件事?”
“愿聞其詳。”謝藤勉強露出公式化的笑容。
“你開出的條件的確非常具有誘惑力,你本身也魅力非凡。如果只是普通的合作,我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但你的出身太好了,完全在衣食無憂的環境中長大,意識不到有些東西需要低下頭才能看到。”意大利人說,“所以在我看來,你的問題從來不是能給別人帶來多少利益,因為只有那些沒有擁有過豐富物質條件的人,或者物質上的貪婪永遠得不到滿足的饑渴的人,才會始終忠于你給出的利益。
其他人不會。”
謝藤一怔。
“而且,”對方繼續道,“你在沒意識到這一點以前,已經表現得太過顯眼,行事風格也太過急躁。這不是我們的風格。因為我們并不謀求改變。”
謝藤沉默地聽著,把對方每一個字背后潛藏的深意都拆開來仔細琢磨:他能開出的條件在對方看來極其有限,利益也是同樣;新歐洲的風格是只想為自己牟利,老歐洲則會想方設法的維持現有的秩序。恰如薩拉熱窩所引爆的巴爾干火藥桶,關鍵卻從來不是因為發生在薩拉熱窩的刺殺事件,而是之前無數場戰爭、無數次戰果分贓不均的積怨,才是不斷往駱駝身上堆積的稻草。當時的大家在等待最后一根稻草,沒想到落下來的是火球,結果是讓“駱駝”及其主人都驚慌失措的逃竄……
“那麼,會面到此為止。”意大利人說,“至少開始階段是非常愉快的。希望能愉快的結束。”
利益不足以動人心,在于前期鋪墊太少。謝藤知道自己缺少決定性的、能讓對方以及他背后的圈子愿意站在自己這邊的某種條件。
“我非常欣賞你對藝術和歷史的了解與解讀,也喜歡有品位的年輕人。就像欣賞條頓的遺留物那樣。”
對方在指LR的家族,也在告誡謝藤別妄圖吸收LR在歐洲遺留的人脈,因為這是從出身那一刻就決定好的。畢竟就連英格蘭島的人在老歐洲人眼中,都不能算是歐洲的一部分,只是一群粗鄙的島民罷了。
“我既然無法成為你的盟友,就不會為你提供任何幫助。
”
謝藤原本應該通過前幾次簡短的會面揣度出來,奈何對方遠比那些只注重利益的北美老頭要難纏得多,始終在謀求與利益完全無關的部分。
“不過,至少你在意大利的時候,我會保護你不會被威脅。但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思考,謝藤給自己的大腦下達命令:繼續思考。
他當初離開島,所抱持的如果只是毀掉島,根本沒有必要引出那些老頭,也沒必要耗費那麼長的時間與精力去經營;如果他以給家人和同伴們復仇為先決條件,又會讓他顯得情緒化,讓對方懷疑自己是否擁有冷靜的決策能力……能讓對方認可的,他所缺少的關鍵是什麼?
“希望你別試圖找我的麻煩,除非你想失去自己的某些朋友。例如那位精通多國語言的女士。”
意大利人或許給人友善與熱情的第一印象,可他們同時兼有最冷血的另一面,并且從來不會直接報復,而是藏身幕后。
如同伺機而動的銜尾蛇。在我自我吞食的同時,不斷為自身贏得新生。
他必須得到毒蛇的毒腺……
“請留步。”
聞哲的聲音打斷了謝藤的思考。
“請問你以什麼立場提出這種自不量力的要求?”意大利人說話時并未駐足。
“時代。”聞哲略作停頓,補上禮貌的修飾詞,“我想或許可以稱之為:時代。”
意大利人陡然駐足,轉身看向聞哲。
“有趣的答案。”他說。
謝藤同樣盯著聞哲。眼神如同刮刀。
“如今已經并非神圣羅馬時期的選帝侯時代了,也沒有誰想效仿拿破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