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隨即遞給他一個純白色的、什麼裝飾都沒有的信封。
等對方離開后,謝藤才動手打開。
里面只有一張深色特種紙。邊緣與四角有繁復程度超乎預料燙金裝飾,中間則用法語寫了幾行字。
“寫著什麼?”聞哲問。
“會面地點。”謝藤說。
“離這里遠嗎?”聞哲問。
謝藤搖頭:“就在展區里。跟著這上面的指引走,應該就能找到。”
說完他就握住了聞哲的手,帶著他往前走。
“我們要先從2號展館最向陽的那扇鐵門離開,然后經過走廊,盡頭左轉又另一條通道……”
指引很精確,他們二人只花了十多分鐘就抵達了指定的會面地點。
“他一會兒就到。”
這里也是一片展區,只是位于整個展覽的最深處,一般參觀者找不到正確的通道,當然不會前來。
的確是個適合等待與會面的地方。謝藤滿意的想。
聞哲仔細地環視周圍,探明各個出口的位置,確認安全后才略微放松警惕,回到謝藤身邊。
謝藤的視線已經落在不遠處的角落上,眼神十分專注,手卻毫無預警地伸出,再度握住了對方的手。
“怎麼了?”聞哲用指腹鉤住對方小指與無名指之間的縫隙曖昧地摩挲。
“這個……”謝藤不甘心地用拇指回擊并示意對方去看。
聞哲順著謝藤的視線望過去,看見破損的臟污玻璃一角,由上午的明媚陽光勾勒出灰塵飛揚的軌跡以及陳列在角落里又一臺舊機床。
是工業革命早期的蒸汽紡織機。
滾軸早已生銹,大部分的梭子也已經腐爛。
在沒有藝術細胞的人來看,那只是一堆破銅爛鐵,而從另外一種角度來看,就會發現……
聞哲這次也同樣沒能得出結論,就被第三個人的聲音打斷。
“久等了。”
中年意大利男人這次說的不是法語,而是英語。
“或許,應該給你們更多的時間?”他只身而來,好像根本不擔心自己會被誰暗殺,調侃的視線落在聞謝二人相纏的手指上,以充滿善意的玩笑方式驅散了遲到的尷尬。
他的表情看起來就像他的衣著:材料選擇了最頂尖的紡織品;手工縫制的針腳未必均勻;領口有縫制裝飾用的粗線……典型的意大利西裝,仿若融合了意大利的南北差異,有著介于正式場合的嚴肅和休閑時的混合氣質。
聞哲想:對方居然能說標準的美式英語。
謝藤主動松開手,聞哲略微后退幾步,拉開彼此的距離,讓謝藤與意大利人并肩。后者因此好奇地看了聞哲一眼,隨后迅速收回視線,沒有表露出任何冒犯的意思。
意大利人和謝藤剛開始談話時,內容完全圍繞著展覽打轉:談展品機床誕生的年份;談什麼時候淘汰了這些設備;談它們曾經不可一世的輝煌;談某個破損位置和零件的存在意義;談他是如何得到這些破舊的機床,又是如何搬運過來以及修復的有趣過程。
謝藤早有準備,始終對答如流。
“你看起來很年輕,沒想到會對這里的歷史如此了解。”對方很快就滿意于謝藤的博學,用手比劃出帶有稱贊意味的動作,問:“你到底幾歲?我想聽真話。”
“快22了。”謝藤答。
“才22歲?真是太年輕了。”意大利人笑著改變了話題,“你覺得我資助的這個展覽如何?”
竟然是資助展覽的人。
聞哲不動聲色的想。能籌辦這種特殊的展會,肯定意味著對方不止有足夠雄厚的財力,還擁有十分廣闊的人脈網。
“非常特別。”謝藤說。
“毫無意義的恭維。”意大利人說。
“這不是恭維……”
“但卻沒有意義。”
“……”
對方將謝藤堵啞后,突然轉向了聞哲。
聞哲是第一次見到謝藤吃癟,正在愣神,就聽到意大利人問:“你又是如何理解這些藝術品的?”
“抱歉,”聞哲坦然道,“這不是我的專長。”
對方似乎滿意于聞哲的直白,聽到回答又重新轉向謝藤,問:“那你知道工業革命時期遺留下來的舊機床為什麼能成為藝術品?”
“在上百年時間里遺留下來的腐朽與斑駁就是它們的藝術價值。”謝藤說。
“這樣……”意大利人手上動作一頓,肢體語言說明他已經接納了這個答案。
“那我換一種問法,請你告訴我,你看著這些東西的時候究竟看到了什麼?”他追問,“我想聽最感性的答案。”
“時間。”謝藤難得認真地說,“就算人的記憶會隨著時間淡忘,歷史也會被塵埃掩埋,只要擁有人能看到的,無法否認的,過去的痕跡,就說明時間是存在的,也是無可否認的。”
聞哲和意大利人同時一怔。
“想不到你還對哲學也有涉獵。”對方驚嘆。
“并不,”謝藤否認,“只是無聊時會看下閑書的程度。連入門都算不上。”
聞哲突然意識到,就是謝藤這種對一些事遠甚于常人的認知高度,讓他能對“時空穿梭”表現的毫不在乎。
“很文藝的說辭。”意大利人說。
意大利人很吃這一套,甚至到了笑容都無法掩飾其滿意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