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野開始還用心聽,很快就無聊得打起了哈欠。
聞哲乍看是在用心傾聽,其實注意力放在了栗野身上,眼神頗具探尋意味。后者注意到他的視線,隨即側頭看向對方。
“栗野,”聞哲用中文說,“你的確是個有趣的人。”
栗野同樣以中文問:“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恰當。”聞哲說。
“恰當?”栗野問。
“能以自己的方式保持一定程度的道德標準,某種程度而言,就是一種恰當的舉動。”聞哲說。
“你對恰當的定義很奇怪。”栗野邊說邊重新看向棺材里的尸體。雖然他沒有喪心病狂到像懷特、達克斯和肯頓他們那樣,從第三世界國家弄些未成年的孩子來取樂,可錢早已經買不到他想要的新鮮玩樂了。尤其在他第一任妻子去世后,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對乏味無聊的生活感到倦怠,好幾次都想做出跟第一任妻子一樣的選擇。
謝藤也是同樣。只是他偏好選擇截然相反的方式去驅散那些乏味與倦怠,讓他看起來對任何賦有創意的東西都感興趣,可他實際是否真的還保有興趣,恐怕除了他本人之外就無人知曉答案了。
栗野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經常和謝藤湊在一起暢享著他們的死亡;等到栗野親眼目睹謝藤死亡的那一刻,他更忍不住想要緊隨其后;可當他身處謝藤的喪禮,看到對方平靜的在棺材中沉眠,他卻突然摒棄了投身死亡的念頭。
栗野最終把入場時得到的那朵花取下,輕放在謝藤的枕邊,開始嘗試尋找詞匯來告別。
可他跟那位未亡人不同,男人之間的友誼是寡淡而固執的,沒有那麼多可以闡述的部分。
一番徒勞無功后,他干脆選擇了放棄。
出生,童年,父母,學業,愛情,叛逆,長成,金錢,婚禮,自殺,喪禮,告別……栗野腦中一時出現了很多想法,唯獨想不起有什麼值得自己難過的事了。如同置身事外的默然。可死去的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該如此……
“栗野,”聞哲的聲音打斷了栗野的思考,“記住我的話。別想太多。”
栗野一愣,一臉茫然地看向聞哲,猶如從無比漫長的夢境中醒來,接著又低頭看向棺材里躺著的好友。一種奇妙卻無法形容古怪的違和感突然從他心底冒出來,遲了數秒才反應過來究竟是哪里不對勁兒。
本該伏在棺材邊哭訴的未亡人已經不見了蹤影,聞哲與栗野同時抬頭轉身,四下張望尋找,直到繞過遮擋住視野的棺材,才發現那道跪在圣壇前的瘦弱身影,正仰頭望著那扇圓形的彩色玻璃窗。
她雙手合十,默念著祈禱詞,已至尾聲的“阿門”,她陡然高舉起雙臂,把手里的花朵舉向空著,接著猛地向下,再橫向一扯。
“住手!”聞哲當即大喊著朝她跑去。
未亡人手里緊緊握著并高高舉起的正是與栗野方才放進棺材里幾乎一樣的花朵,唯一的區別是她手里的那朵花固定在一根大約十公分長的鋒利金屬刺針上。
盡管聞哲的反應很快,可等他意識到她要做什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止。
未亡人用鋒利的金屬尾針刺穿了自己的咽喉,接著又從左到右橫向拉劃,把她喉嚨整個撕成兩半。
美麗的花朵緩緩飄落地面,金屬刺針緊隨其后掉落,鮮血噴涌而出,順著地面流淌蔓延。
聞哲一只手按住她的傷口,另一只手扯下圣壇上鋪的白布。
伴隨著圣壇上器具紛紛滾落的撞擊聲,聞哲已經將那塊布團起。
他試圖用它來堵住未亡人頸部的傷口,可大量溫熱的鮮血卻噴濺在他臉上身上,很快沾滿了他的雙手,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殺人兇手。
“栗野,”聞哲大吼,“快叫救護車!”
栗野置若罔聞,仿佛既無法聽見也無法動彈。
“栗野,你聾了嗎?”聞哲又吼,“快叫救護車!”
未亡人無力地握了一下聞哲的手腕,幾乎感受不到力量,沒過幾秒喉嚨就開始發出破風箱般的古怪聲音,接著是短暫的全身抽搐,很快就再也不能動彈,而聞哲也因此僵住了。
沒等他回過神來,原本站在圣壇旁邊徹底驚呆的牧師,也在她斷氣的瞬間、在聞哲來不及反應之前,突然彎下了腰,撿起了掉落的燭臺。
牧師拔掉了最上部的蠟燭,同樣把尖端對準了自己的喉嚨,毫不猶豫地刺入。
皮肉被劃開的聲音異常刺耳,鮮血再度四下噴涌,燭臺掉落在地上,牧師緊隨其后倒下。
“——啊!”
栗野終于遲來地驚醒,發出高亢的叫聲。但他的尖叫立刻就被淹沒在了此起彼伏的、仿若充斥四面八方的尖叫聲里。
所有通往教堂外的門扉不知何時都已被關上,即便前來參加喪禮的賓客涌向門口大力撞擊,也無法撼動其分毫。顯然已經從外面被鎖死了;
伴著毫無頭緒的竄逃以及呼救,聯排椅子之間的走道很快出現了擁堵跡象,瘦弱的人被推搡著倒在地上,就被強壯的人反復踩踏,再也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