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們要參觀,我也不介意。”聞哲邊對前排露出禮貌的笑容邊用英文說,“不過請提醒司機,別忘記看路。”
用后視鏡偷看的司機被抓了個正著,保鏢們盡可能板著臉維持嚴肅。
“快來制止這個暴徒!”謝藤爆怒,“不然……”
聞哲捂住了謝藤的嘴,再度吻了他。
這次不是后頸,是耳垂,然后作勢去扯謝藤的衣領。
考慮到老板的“幸福”與“位置變更”等關乎面子的大問題,前排不止果斷重新升起隔音板,還追加了保護隱私的遮光板并且沒有忘記提醒司機。
一群叛徒!謝藤心下大罵,嘴上只能發出一連串“唔”聲。
無論是掙扎還是翻身,都需要借助腰胯的力量。當聞哲把全身的重量壓在他的胯上時,就已經杜絕了他所有的反擊。
“我與你母親接觸的時間很短,無法判斷她的癥狀輕重,”聞哲就著這個姿勢繼續道,“不過肯定有。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認。”
“唔唔……”謝藤示意聞哲還自己的嘴巴自由。
聞哲松開手,但卻沒有松開對對方胳膊和其他鉗制。
“你什麼都不害怕。”聞哲說, “包括死。為什麼唯獨害怕跳樓自殺?”
尤其是在游艇上恐懼到足以失去理智的剎那,完全就是心理問題導致的生理病變。
可只有極少數的極端情況,才會誘發具體生理癥狀。例如:癲癇。但謝藤的癥狀不是。他看起來清醒且狂暴,就像饑餓的食肉動物,無差別的攻擊任何活物。
“你的母親根本不是情緒崩潰。雖然看起來像,但她恢復得太快了,甚至都不再提起,仿佛已經徹底忘掉了這件事。
”
精神分裂癥患者處理情緒從來不是接納或宣泄,只是表面上看起來像,他們真正的做法是:自我封閉式的徹底遺忘。哪怕旁人碰巧提及,大腦也會告訴他們沒有發生過這件事,繼而若無其事的生活。
如同必須先欺騙自己,才能成功欺騙旁人。
“你不像是只學了一個學期心理學的人,”謝藤終于開口,“可你的診斷并不專業……”
“我不是你們的心理醫生,也沒興趣幫你們診斷。”聞哲打斷對方,維持咄咄逼人的語氣,“我只是想知道始末。岔開話題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謝藤古怪地笑了兩聲:“我記得是你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你。”
“又想用不上島來威脅我?”聞哲反問。
“你不也在脅迫我麼?”謝藤同樣反問,“翻來覆去只會用戒指和暴力來逼我讓步。十幾個小時前,不知道是誰口口聲聲什麼‘如果不想說也沒關系’?那算惺惺作態?還是眼下才是出爾反爾?或者是我看起來很愚蠢,隨便幾句話就會上當受騙?”
如果說聞哲“突然失去耐心”是故意為之,那謝藤此刻突然的情緒爆發就徹底超出聞哲的預料了。
“那麼你呢?”謝藤質問,“你又是誰?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你可別告訴我是什麼想了解我!沒有誰會在隱瞞自己的同時卻還想了解別人。那是徹頭徹尾的虛偽!
“我憑什麼要讓你掌握所有的主導權?我憑什麼要聽你的話?
“我為什麼對你一無所知,你卻把了解我的全部視作理所當然?
“你純粹是在探知我隱私,但是我憑什麼要讓你試探?
“有些事就算告訴你又有什麼用,你難道能幫得了我?
“誰都幫不了我!我只能靠自己。靠自己,明白嗎?
“我也不想要誰來幫我。我不想牽連任何人……他是被我牽連的,我沒想牽連他。我是想,我如果……就不會……這要怪你,如果你不出現,一切都不會發生。讓我維持原狀有什麼不好?讓我墮落又有什麼關系?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改變才是最糟糕的選擇。我沒必要去改變。我擁有得還不夠多嗎?我為什麼要改變……”
原本條理分明的譴責,如同不滿情緒的集中爆發,隨后就演變成了自相矛盾的話。
“是我,都是因為我。不,是因為你,都是你的錯……”
控訴發展到這里,已經不只是發泄,而是自言自語。
他在自我譴責之外好像還藏著什麼,但聞哲判斷不出,只知道“猛藥”比自己想象得有效太多。
謝藤不知何時已經挪到了另一側車門邊,蜷縮在那里,埋首膝蓋,完全不看聞哲,只是把那些哭嚎般的控訴變成壓抑地低沉絮語,持續著自我肯定與否定。
如同哭泣。
但聞哲知道他肯定沒有流淚。一滴也沒有。就像在游艇上聽到噩耗的那一刻,他沒有表達悲傷的能力,因而只能發狂。現在也是同樣。
“不對,不是你,是我,不是我,我……”
“過來。”
聞哲終于打斷謝藤怪誕的絮語。后者循聲略微抬頭,從胳膊與額發的縫隙里盯著聞哲,只是看,并不動憚。
聞哲也沒有動,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
琥珀與黑檀的兩種顏色,在車后排的兩端彼此對視。
稱不上是敵視,更接近于意味未明的審度。
如同一場幼稚的瞪眼游戲。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
謝藤敗下陣來,闔上眼瞼緩和眼睛的干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