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在夸贊一個段落的時候,會配上哭泣的表情,而在摒棄一些詞句的時候,反而會用大笑的表情。
這種自相矛盾的標注組合方式,完全就是那種“乍看很有道理其實全是歪理”的“謝氏風格”。
是謝藤的讀書筆記,聞哲想,沒想到一個富三代居然會認真看書。
但,僅僅是如此,并不足以讓聞哲吃驚,真正讓他驚訝的是被放在最醒目位置的,也是用愛心符號重點標注的一本,或者說是那一套書。
那里面剔除了其他書里的表情符號,只留下了不同顏色勾勒出的重點詞句以及同樣顏色豐富的標注文字。
這書每套都有三冊,各為德、英與中三種語言。共計九本。
其中作為原版的德語版標注最多。
這套書叫:資本論。
過大的驚訝讓聞哲徹底愣住,許久都沒能回神。
他知道構成謝藤的不止是他身體里的多國混血,還有他成長的環境,但書籍卻是構建一個人精神世界的核心部分,是唯一通過非經歷就能汲取到各種經驗的途徑。
可這套書對謝藤來說本身就是一種復雜性的矛盾體,是與持有海量資本的謝藤本身所應擁有的右傾私有主義的本質相沖突的東西。尤其涉及用來拆解、駁斥資本的理論同時,還產生了一種現代社會的復合沖突以及上升到哲學的辯證內容,都不像是謝藤能或者說是愿意去理解的書籍,反而像是他會敬而遠之的類型。
尤其每一種語言的版本還進行了如此詳細的標注并且尤為注重德文原版的閱讀來看,簡直就像在看東西方文化的差異混雜而成了一個人形大小的世界等比縮影。
直到濕軟的觸感滑過聞哲耳郭,他才有些恍惚地看向不知道何時出現在躺椅旁的人。
“你耳朵紅了,”謝藤說著稍微用力,輕咬對方的耳垂與頸側,如同玩笑般道,“是不是對肆無忌憚偷窺我隱私的行徑多少也有一些內疚?”
聞哲回過神,沒有拒絕對方的輕浮行徑,甚至好像都沒意識到對方在做什麼,只是困惑地看著對方,許久才想起來推開對方。
他坐起身來,目光不離地盯著對方。
“你居然看資本論?”既然已經來不及掩飾自己的驚訝,聞哲干脆不做掩藏。
“我就出身在資本的光環里,”謝藤在他身旁坐下,反問,“為什麼不能看?”
“而且還看得非常仔細。”聞哲簡直要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
“在你印象里,我這種人絕對不可能看這種類型的書,對麼?”謝藤追問。
“在我印象里,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看書。”聞哲修正了對方的話。
謝藤被他直白的發言逗笑了。
“現代資本的唯物主義立場在于它能從根源層面上左右社會的穩定性。就像人一旦被植入了消費主義觀念,就無法擺脫消費給大腦帶來的快感。”謝藤的視線越過欄桿,落在海面上,“讓自己富,也讓別人富。這沒什麼不好。紡錘形的結構才是最穩定的社會。巨型資本既然存在,那就已經是一種文明進程里必然的產物了。既然不可能徹底扼殺,只能通過恰當的約束與管制,確保它不會反向吞噬文明載體。”
他說到這里看向聞哲,調皮地眨眨眼:“我需要管控自己的資本,了解這些有助于我正視這些,也能幫助我選擇更恰當的方式跟自己身邊的人相處。
”
聞哲嘗試著反駁謝藤的話,很快發現根本沒有辦法反駁自己原本就認同的觀點。
“就像錢能改變一切,除了我的內在。”謝藤對聞哲彎起唇角,“如果我不能正視自己,錢也不能幫我。”
聞哲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只是上次的主語不是“我”,而是“你”。
“這話是誰對你說的?”聞哲問。
同樣的問題謝藤上次避開了,這次卻沒有。
他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在得到聞哲無可奈何的親吻后,才輕描淡寫地說出兩個字。
“我爸。”
“……”
——叮叮!
衛星信號此時突然恢復,平板上彈出了聞哲剛才訂閱的新聞。
是一則普通的社會新聞,說的是華爾街某金融從業者從大廈頂樓向地面做了自由落體運動。視頻里的新聞記者正在對處理血腥現場的消防員進行采訪。
“奇怪,”謝藤疑惑,“幾個小時前我的助理還說最近的金融市場很穩定,而且應該還沒有到閉市的時間……?”
聞哲沉默地看完新聞,右下角很快就滑出了新的提醒,竟然也是類似新聞。
一位19歲的年輕女孩,因失去運動員獎學金而沒有錢就讀名校,在助學貸款申請被拒后,她選擇從拒申的銀行大廈頂樓縱身而下。
如同一滴水從大壩上微不足道的裂縫里滲出那一刻起,就已經昭示著大壩注定崩塌的命運那般。
平板的訂閱提示開始響個不停。
不同年齡、性別、人種以及起因的事件陸續出現在媒體上,其最終共通點卻都只有一個結局:跳樓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