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前幾天賀聞帆跟他說開胸,他都一直覺得不太真實,他總覺得這顆心臟不至于突然罷工得這麼厲害。
基本是到這一刻才他真正意識到,原來自己的身體真的已經支撐到極限了。
賀聞帆送完俞靈回來,前后不過五分鐘,沈令卻不在病房里。
他有瞬間以為沈令自己出去散步了,但下一秒就否決了這個猜測。
沈令不可能在這種身體狀態下一個人出門,哪怕只是到走廊轉轉,沈令一直很乖很聽話。
賀聞帆眉心漸漸擰起,內心忽然騰起一股極度不安的錯覺。
他快步上前打開洗手間的推拉門,眼前的一幕像是當頭一棒,差點讓他暈過去。
寬敞的洗手間里,暖調的光線明亮充沛,沈令卻面色慘白地跌坐在地上。
他偏頭靠在雪白的瓷磚墻壁上,沾滿細汗的脖頸微微仰著,烏黑的發梢被冷汗浸濕,雜亂無章地貼在慘白的面孔上。
而沈令本人套在寬大的病號服里,靠著墻壁勉強支撐身體,像一灘融化的水。
那瞬間賀聞帆呼吸都差點停止。
沈令顯然沒有暈過去,甚至意識還很清醒,看到賀聞帆時,竟然還咧嘴笑了笑,汗涔涔的面孔形容慘淡。
賀聞帆心都碎了。
他小心地抱起沈令,用最快速度叫來了醫生。
沈令又被固定到了床上,渾身接滿監護儀器,醫生寬慰地告訴賀聞帆沒關系,只是虛驚一場。
但沈令再也不能下床了。
到明天手術為止,他只能一動不動地待在病床上,戴著氧氣罩,被各種精密的儀器一刻不停地監控每一項生命體征。
賀聞帆來到床前,看著沈令半闔著眼,潮濕的睫毛因疼痛而顫抖。
他撥了撥沈令汗濕的額發,沈令就虛弱地睜開眼。
“還疼嗎寶貝?”賀聞帆俯下身。
沈令很輕微地搖了搖頭,而后又伸出一根手指虛虛地纏上賀聞帆的指尖,他手指柔軟冰涼,帶著未干的水漬。
“寶貝想要什麼?”賀聞帆輕聲問。
沈令眨眨眼,用同樣濕濡的衣袖去碰賀聞帆的手背,賀聞帆瞬間明白了過來,沈令覺得自己身上太臟了。
他全身被冷汗濕透,每一寸皮膚都濕潤黏膩的,衣服又在洗手間里沾上了水漬,換成平時,沈令一定會第一時間就洗澡換衣服。
他最愛干凈。
但現在不行了,他連動一下都會扯得心臟疼。
賀聞帆眼眶脹得發酸,他是真舍不得看到沈令這種樣子。
他沉默兩秒,征求醫生后,用熱水幫沈令擦去身上的汗,又小心給他換了一套衣服。
每一次輕微的挪動,沈令都會忍不住皺起眉緊緊咬住嘴唇,撲在氧氣罩里的呼吸急促幾分。
好在病號服的設計原本就是最方便脫換的那一類,賀聞帆輕手輕腳,沒讓沈令吃太多苦。
臨近手術,醫生不建議再繼續上止痛藥,沈令只能陷入綿延不絕的痛苦中。
他疼得睡不著覺。
平躺著后肋骨就傳來強烈的刺痛,連帶著整個背部都僵硬抽痛,像是隨時會抽筋一樣。
賀聞帆便把他抱進懷里,讓他稍稍側著身,雖然作用聊勝于無,但哪怕只是心理作用,賀聞帆也希望沈令稍微覺得好一些。
沈令一直到深夜都沒法入睡。
冷汗一遍又一遍打濕衣襟,賀聞帆第無數次幫沈令擦汗后,沈令眼眶忽然紅了。
賀聞帆一驚,連忙放下毛巾抱住沈令。
“怎麼了寶寶?”
他語氣焦急:“疼得很厲害嗎?”
“我叫醫生過來?”
沈令只是抓著他的衣袖,疲倦地搖了搖頭,他張嘴,話音堵塞在氧氣罩里。
賀聞帆便俯下身仔細地聽。
沈令在問,他手術后能不能去新店的開業典禮。
這個問題有些突兀,賀聞帆怔了一瞬。
他看向沈令,沈令雙眼凝視著虛空,有一種精疲力盡的疲憊破碎。
賀聞帆忽然明白他在想什麼了,他大概是在用一些自己期盼、眷戀的想象,來分擔身體疼痛。
將希望寄予幻想,沈令大概真的到極限了。
賀聞帆一顆心被翻來覆去地碾碎。
“當然可以,”他第一次感到哽咽,“我會陪你去的。”
沈令眼睛亮了亮。
賀聞帆親吻他的眉心。
“不僅可以去開業典禮,我還會陪你參加你的畢業典禮,陪你去茶莊避暑,我們可以一起做很多事情。”
賀聞帆平生不愛虛幻的想象,更不屑構筑美好的愿望,但那天晚上他說了很多。
他設想了一場和沈令的旅行,從氣候季節到時間地點,再具體到詢問沈令愛吃哪一個品種的冰葡萄。
他從上學起就不是文筆很好的那類學生,到現在也無法用語言描繪出引人入勝的綺麗場面,他只能事無巨細地講述每一個可能發生的細節。
幸好沈令不怪他,依舊聽得津津有味。
他靠在他懷里,眉目難得地舒展開。
熬過整整一個晚上,沈令似乎被痛楚磨平了,不再流著淚意識模糊地喊痛。
太陽升起時,沈令被推進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