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墓區亮起一小團火焰，借著火光，沈祎看清楚了冷禹明的臉，比上次見到他時蒼老了許多，花白了頭發，深陷的眼窩里嵌著一對老鷹般目光犀利的眸子，他的眼下青黑，眼里布滿血絲，看起來十分疲憊。

點燃香煙，沈祎吸了一口，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香煙，偏頭呼出煙霧，冷禹明也點燃了香煙吸了一口，左手夾著香煙自然下垂。

“才回來麼？這兩天沒好好休息？”沈祎關心地詢問。

“嗯，這次出了這麼大的紕漏，被警方扣了這麼大一批貨，溫遠為發了很大的火，召了我們幾個人過去，讓我趁這個機會好好查一下，鹽幫內部還有沒有其他警方的臥底……”冷禹明說著發出了一聲苦笑，“師父，他就在我面前，我真的好想，殺了他。”

“可你知道，你不能，你殺了他，我們依然找不到鹽幫的制毒工廠，鹽幫沒有溫遠為，只是換個人領導，而你一旦暴露，‘花海’過去十年的付出都會付之東流，他們的死……”沈祎看向冷禹明，一字一句，“會變得一文不值。”

冷禹明緊咬著后槽牙沒有反駁，抬起手又猛吸了一口煙，呼出煙霧，聲音有些發顫：“師父，我有時候真的很迷茫，我有時候甚至覺得，其實溫遠為知道我們的身份，所以才從不讓我們接近青鹽的制造和運輸……”他低下頭看自己的掌心，手正在微微顫抖，“他就是故意、讓我這個緝毒警，來掌握青鹽的流通，讓我出面和他的朋友交涉，讓我親手，把毒品賣到全國各地……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們任務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

“小九，你憎恨毒品嗎？”沈祎沒有安撫冷禹明，有些不著邊際地開口詢問。

冷禹明一愣，咬牙切齒：“我當然恨。”

“那就行了，保持著對毒品的恨意，繼續留在溫遠為的身邊吧，你要做的，是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這麼多年，這麼大量的青鹽，究竟是從哪里制造、輸送出來，銷往全國，你不想知道嗎？那些因為青鹽死去的戰友，他們窮盡一生，到最后獻出寶貴的生命，不就是為了尋找這個答案嗎？他們沒有后悔過，也沒有迷失過，即使他們打入販毒集團內部，甚至迫于形勢不得不參與進去，但是他們憎恨毒品，心向光明，為了最后那個正義的目標，他們不惜跳進泥潭弄臟自己，到最后獻出生命，你能否定他們的付出嗎？你能責怪他們是壞人嗎？你看，這些鮮花，是市局禁毒支隊那幫小孩送的，在他們心中，你們都是英雄，你們只是以另一種方式在戰斗，在黑暗中，孤立無援，卻也從沒有放棄過。”

“可是……我眼睜睜看著師兄死在我的面前，我本可以救他的……”冷禹明不甘心，右手緊緊地攥著拳頭。

“泊言是最后一個被選進‘花海’的，當時經過很多評估，他的能力很出眾，但是控制情緒的能力稍微有些欠缺，我可能沒有跟你說過，泊言的父母是被吸毒產生幻覺的癮君子當街砍死的，他們甚至都不認識那個殺害他們的兇手，泊言那時候已經在讀初中了，他沒有其他的親人，這個年紀進福利院，會給孩子帶來很大的心理創傷……”

冷禹明怔怔地望著金泊言的墓碑，喃喃著開口：“他爸爸……不是派出所的警察嗎？”

“那是他的養父，當時辦案的民警，所以泊言立志要當一名警察，打擊毒品犯罪，他想要進‘花海’的意愿很強烈，和我談過幾次，也向我保證絕對不會意氣用事，絕不會因為自己的沖動害了其他的隊友，導致任務失敗。”沈祎抬起手又吸了一口煙。

“當然，他也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對嗎？”沈祎呼出煙霧，緩緩閉上眼，哽咽道，“我們不會一直處于被動，哪怕，‘花海’只剩下你和我，但起碼，你還在，小九，你很棒，你能到現在這個位置，我們已經無限接近勝利了，不能動搖，不能放棄。”

“我知道……我知道……”冷禹明抽了一口氣，顫聲答應。

沈祎睜開眼，眼角滑過一行眼淚，他艱難地開口道：“小九，我有時候也會后悔，把你們送進鹽幫，特別是，你們暴露，我們卻沒法及時營救的時候，讓你們陷入那樣的危險，卻不能夠跟上給你們支援，看著你們在孤立無援的境地奮戰到最后一刻，我真的，于心有愧……”

“不！師父！您別這樣說！”冷禹明搖頭，“您是最棒的老師和領導，我們能夠走到今天，離不開您在背后的支持！對不起，我該說那樣喪氣的話……”

“不，這不是你的錯，任何人在這個時候都會迷茫，看著自己的戰友赴死，會懷疑自己是否正確。但你從來沒有退縮，我真的很欣慰，而面對巨大的利益誘惑，你也從來沒有動搖過，即使身處鹽幫，掌握鹽幫在全國近三成的流通，也從來沒有忘記過你作為一名緝毒警的職責。

深淵屠龍，除了需要俠肝義膽，還需要警惕稀世珍寶的誘惑。”

冷禹明垂下眼，眼神有些空洞：“那只是我們心里那樣認為，如果最后沒有鏟除鹽幫，我們做的不過是助紂為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