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甜癟著嘴，想到剛才情緒失控揪著自己的頭發一刀一刀剪掉的父親，看著頭發在眼前簌簌落下，除了心疼，更多的是恐懼，他害怕父親下一剪刀不再是對著自己的頭發，他怕疼更怕死，他只是個未成年的孩子，比起解決問題，他更想要逃避問題。

顧亦然的烏黑的瞳仁沒有光芒，麻木地望著吳甜，用只有吳甜和抱著他的何念能聽清的音量，輕聲道：“解決不了問題，我們可以解決制造這個問題的人。”

吳甜的呼吸一滯，恐懼感從胸腔蔓延開來，他渾身汗毛倒豎，止不住顫抖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何念也愣住了，望向顧亦然的雙眼，顧亦然直勾勾地盯著吳甜，他情緒的變化顧亦然都看在眼里，態度卻沒有柔和下來半分。

“不！警官！我要爸爸！我可以聽爸爸的話，我不讓他生氣，不讓他發火，是我做錯了，是我不好，害爸爸和媽媽吵架，是我惹爸爸生氣了，我以后不惹他生氣了……”吳甜放聲大哭，他承認著錯誤，但每個字里都是委屈和妥協，他想要這個家，他剛才只是因為害怕才找到小何警官，卻沒有想到會發展成現在這樣，他聲嘶力竭，哀求著顧亦然，“警官，求求你了，不要帶走我爸爸，我要爸爸，都是我不好……”吳甜的聲音越來越小，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鋒利的倒刺，刮過他的喉嚨，刺破他的唇舌，“我……我不做女孩子了……我不穿裙子了……不留長頭發，我都不要了，我要爸爸……”

被魏風塵壓在墻上的吳文幫也愣住了，他剛才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才對孩子的哀求和示弱視而不見，現在情勢逆轉，他處在被動的一方，可竟然，還是這個孩子在哀求和示弱，一定是這個特警的力氣太大了，不然胸口怎麼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魏風塵松了手肘壓在吳文幫胸口的力氣，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左右手配合，“咔咔”兩聲，吳文幫忍不住悶哼出聲，鈍痛從骨頭里向外蔓延，但吳文幫知道是這個特警把剛才他掰脫臼的手腕給自己復位回去了。

衛生間里的吳甜還在痛哭哀求，在狹小的空間里帶著天然的混響，悲傷效果翻倍，魏風塵松開吳文幫的手，吳文幫抬起左手握住右手手腕，轉身面向衛生間，看著地上凌亂的頭發，白色的地磚上還有一道道血痕，吳甜原本乖巧的發型被自己剪得亂七八糟，臉頰又紅又腫，他哭花了臉，哭啞了嗓子，卻還在哀求著眼前的警察。

吳文幫的鼻尖一酸，眼眶也跟著濕潤了，雖然那特警把手收回去了，但壓在自己胸口的力度卻一分不減。

吳甜也看到了吳文幫，啞著嗓子叫吳文幫：“爸爸……我錯了……”

吳文幫抽了一口氣，努力想要自己的聲音更平靜些，卻還是在抖：“甜甜，你真的，想當女孩子嗎？”

顧亦然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依舊目不轉睛注視著眼前仰望著父親泣不成聲的小孩。

吳甜嘴唇顫抖，艱難地開口：“不想當了……我不想當了……我錯了，爸爸……”

吳文幫也有些哽咽：“孩子，你說實話，想當，還是不想當，爸爸不打你。”

吳甜閉上眼把臉埋進何念的懷里，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討好著委曲求全，放棄自己想當女孩的愿望，還是冒著父親隨時發怒然后被警察制服帶走的危險，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他害怕自己的答案會決定最終的走向，他不想回答，因為他總感覺，如果自己在這個時候回答了“不想當”，自己就真的再也沒有做那個夢的機會了。

“如果不把真實的想法傳達出來，沒有人聽得到，就沒有人知道你需要幫助，也沒有人能伸出援手，你可能會在那條孤獨的道路上走很遠，最后卻還是會迷失方向。”顧亦然開口，聲音溫柔了下來，“吳甜，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不用迎合、討好任何人，給你生命的父母，對你有莫大的恩情，但那也不能抹殺掉，你身而為人，可以為自己而活的權利。”

吳甜埋在何念的懷里，悶悶地開口：“我想……”

“你想什麼，你要說出來，我們才能聽見。”顧亦然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吳甜的肩膀，“來，大著膽子，把你內心真實的想法說出來，我們會幫你的。”

吳甜緩緩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地看向顧亦然，又仰起腦袋看吳文幫，怯怯地開口：“我想當女孩子……”

顧亦然松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乖孩子，很勇敢。”

吳甜說完下意識聳著肩，把臉又埋回何念的懷里。

顧亦然緩緩站起身來，很自然地扶在洗手臺上，沒有回頭看吳文幫，聲音很平淡：“你聽到了，孩子的想法，作為父母，給了孩子第一次生命的確很偉大，但她的人生始終是她自己的，你束縛著她，讓她按照你期待的模樣，過完不快樂的一生，就是你想要的嗎？”

吳文幫艱難地抬腳走進了衛生間，顧亦然側身讓他，魏風塵的手就已經抬起來護在了顧亦然和吳文幫之間，短暫的眩暈已經過去了，顧亦然眼前的事物逐漸清晰起來，他回過頭來看魏風塵，就看到了魏風塵又已經擰起的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