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如此重視這些骸骨,是因為他也是他們的一員,每當看到這些同族留下的骸骨,濋曇就會回憶起從前的事情。
那時他還是神族的圣子,一身白袍纖塵不染,面容冷漠無情,眉心處有一道金色的豎線,神族的人管它叫做天眼。
天眼每一次睜開,都會有一道威力巨大的金色光束射向遠處,人們稱這是神圣和威嚴的象征。
天眼每一次睜開,接踵而至的便是毀滅和死亡。
他就是用這枚眼睛摧毀了龍族躲避的紅月空間,讓他們無處藏身,又將他們捕殺殆盡。
很久很久之后濋曇才知道,他身上的那些眼睛不是天眼,而是噩夢之眼。
龍族遺留下的古書中記載了這種眼睛,上一條擁有噩夢之眼的龍族是一位活了二十五萬年的噩夢巨龍,它被神王殺死,眉心處的噩夢之眼被神王鑲嵌在權杖上。
最后那一枚噩夢之眼變成了一塊金色的寶石,雖然依舊閃耀無比,卻失去了那驚天動地的威力。
正是因為如此,同樣擁有噩夢之眼的濋曇還在幼年的時候被神族捉走,神族剝奪了所有的記憶,把他鍛造成一把鋒利無比的刀。
這把刀殺死了龍族,也同樣殺死了神族。
自從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便活在沒有盡頭的仇恨之中,變得愈加瘋狂和偏激。
每到深夜,便獨自懊悔。
關于龍族的記憶所剩不多,濋曇記得自己是在一個漆黑的地方破殼而出的,那地方很黑,沒有任何聲音,自然也就沒有人管他。
吃完了自己的蛋殼后就不得不忍受著饑餓的痛苦,最后只好開始啃食身邊的煤炭,他在一堆漆黑的煤炭里,跌跌撞撞地長大,以為世間一片黑暗,不分白晝與黑夜。
后來有一天他挖出了一條通道,頂開了覆蓋在頭頂上的最后一塊巖石后,燦爛的陽光灑了下來,他第一次見到了如此明亮的世界。
他睜著金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他看到了許許多多的長著兩只腳的人類,這些人類把他抱走,把它關在了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這段記憶他也并不是很清晰,似乎有某只擅長催眠的巨龍讓他遺忘了那段時間的記憶,剩下一些朦朧的痛苦。
他記得他的鱗片全都被拔光了,新長出的鱗片顏色很暗淡,總是從中間斷裂或者脫落下去。
他的眼睛也不是很好使,隱約記得被關起來的那段時間里,他的眼睛不斷被人挖走,又不斷長了出來,周而復始,痛苦沒有盡頭。
他在心里默默說道:“我是要死的。”
“我很快就是要死的。”
“可是我還想看一次外面的世界。”
他經常回憶起暖融融的陽光灑在身上的那一刻,那一刻非常短暫,但是非常美好。
身體特別疼的時候他就用尾巴把自己圈住,在角落里蜷縮成一團,默默地回憶起那一天的陽光。
忽然有一天,關押他的屋子轟然倒塌,燦爛的陽光傾瀉下來,可怕又猙獰的暗紅色荊棘卷住了他的身體,那些荊棘上長著密密麻麻的尖銳倒刺,他害怕極了,發出帶著嗚咽和恐懼的叫聲。
但是那些倒刺并沒有將他扎傷,他因為恐懼緊緊的閉上了雙眼,那些荊棘卷著他飛了起來,他被一雙修長有力的手緊緊地抱住了。
睜開眼睛時,他見到了一個男人。
他已經記不得男人的容貌了,因為那時候他的眼睛剛剛長出來,看東西也還不太清楚,總像隔著一層模糊的膜,只能隱約看見男人的五官和一雙茶色的眼睛。
他那時很小很小,除去尾巴的長度,他的身體還沒有男人的半只手臂那麼長,像一只臟兮兮的黑色小狗崽。
男人用牛奶給他泡了一碗餅干,他吃得很快樂,吃飽之后膽怯地叼住男人的褲腿輕輕地扯了一下,男人便低笑了一聲,拿著一只白色的小毛球逗他玩。
男人的家里有一扇非常大非常明亮的窗子,他會叼著他的小毯子趴到窗邊曬太陽,但是他最喜歡的還是男人的懷抱。
每當回憶起有關這個男人的片段,濋曇就非常憎恨那只給他催眠的巨龍。
這只龍讓他遺忘了很多痛苦,但也讓他遺忘了關于這個男人的許多事情,他甚至連男人的臉龐都記不清楚。
他在腦海深處拼命地搜刮著這些記憶,依稀想起某一天在他趴在男人的膝蓋上曬太陽的時候,男人拿起他最愛的小毯子將他裹住,染著血的羽毛像雪一樣從天空上飄落,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
他聞到了濃郁的血腥氣味,又聞到了一股奇異的甜香,他突然感受到了困倦,在男人的臂彎里睡著了。
回憶到這里就中斷了,留下大片大片的空白,無論他如何想要填補也無濟于事。
后來他長大了一點,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和一 幫他一點也不喜歡的龍族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