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搖頭,對王智說道:“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在這里陪著他。”
王智離開了江曇的房間,走之前輕輕帶上了門,次臥里此刻就只有于洲和江曇兩個人了。
于洲調節了一下輪椅后背的傾斜角度,把蓋在膝蓋上的毯子往上拉了一下,半瞇著眼睛躺在輪椅上。
天花板上的蝴蝶水晶吊燈閃閃發亮,于洲微微瞇起眼睛,拿起手機關掉了水晶吊燈,打開了床頭柜上的小夜燈。
那是一只狐貍形狀的小夜燈,憨態可掬的小狐貍正蜷縮著尾巴閉著眼睛睡覺,身體發出溫暖的昏黃色燈光。
江曇的臉龐在昏黃的光線下依舊那麼精致美麗,長長的眼睫猶如漆黑的鴉羽,時不時輕輕一顫,像個精致脆弱的人偶娃娃。
于洲盯著他的臉,突然發覺前世那個陰郁的江曇已經在他的記憶中變得模糊起來,像一陣被風吹散的青煙,籠罩著上一世和江曇有關的記憶。
自燃的人體。
著火的大樓。
倒塌的大廈。
蔓延的瘟疫。
肆虐的洪水。
那些災難都是真切發生過的,他曾經看著那些畫一點點變成現實,卻無能為力。
他和江曇一起救助流浪動物,幫江曇出版漫畫,告訴他玫瑰園里有多少玫瑰,還帶江曇去看他領養的那只小黑貓。
他們一起去聽音樂會,一起去看畫展,他幫江曇搬家租房子,去江曇的出租屋里吃江曇親手做的蛋炒飯。
其實一切都在變好的。
直到他再一次去江曇的出租屋時,翻到了那個黑色的素描本。
從人體自燃事件開始,于洲翻到了最后一頁,他再次往前的翻的時候,翻到了一個被老鼠啃掉半邊臉的男人。
就在前不久,林嵩在睡夢中陷入昏迷,被不知道從哪里出現的老鼠啃掉了半張臉。
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很少,林家是孟復的委托人,孟復偶爾一次說露嘴,把這件事告訴了于洲。
事實雖然荒誕,但只要將線索串聯起來就可以發現端倪。
在他發現江曇的能力之后,他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把江曇帶回了玫瑰園。
江曇在玫瑰園住了半個月后被查出胃癌晚期,在他生命即將走向末尾的時刻,那個黑色的素描筆記本已經被他畫滿,只有寫著于洲電話號碼那一頁是空白的。
于洲記得他曾在醫院里打開了這個黑色環扣素描本,在其中一頁寫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告訴江曇需要幫助的時候隨時聯系他。
“因為您的善舉,世界少了一個災難。”
江曇咳出一口血,“這個世界已經滿目瘡痍了,和我一樣,都變成了銀色月光下的荒野。”
“我喜歡畫荒野。”
江曇得了胃癌,貧窮和饑寒摧毀了他年輕的身體,那本黑色的素描本放在他的膝蓋上,被他翻到最后一頁。
最后一頁漫畫中,數十顆小行星撞擊地球,人類也在這一場災難中滅絕。
于洲知道人類要完蛋了。
“先生,我也不知道世界末日會在哪一天到來。”瘦骨嶙峋的江曇坐在老槐樹下,懷里抱著于洲領養的那只黑貓。
他倚著樹干輕聲說道:“孤兒院里也有一顆這樣的老槐樹,我曾經養過一只黑貓,和小黑一模一樣,我給它起名叫黑煤球。”
“我用省下的面包和香腸養大了它。
”
他說了幾句話就精力不濟了,于洲坐在他身邊,仰頭看著藍天上的一朵正在慢慢消散的云。
當那朵云徹底消散的時候,一直沉默的于洲終于開口說話了:“我一直以為我可以拯救你。”
江曇虛弱地笑了一聲:“先生,已經沒有人能夠拯救我了。”
他咳嗽了兩聲:“其實我在遇見你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畫漫畫了。”
“那后來為什麼又開始畫了?”于洲問他。
兩個人肩并著肩坐在老槐樹下,江曇微微垂下頭,腦袋枕在了于洲的肩膀上。
“因為嫉妒。”
“我嫉妒那些可以在未來擁有先生的人,那些接受過良好教育,彬彬有禮又長得漂亮的少爺小姐們,臉上帶著得體又美好的微笑走到你身邊,也許某一天就會住進先生的玫瑰園,和先生一起欣賞這里的玫瑰。”
“你們在灑滿玫瑰花瓣的床上廝纏,在微風醉人的午后肆意親吻,你們一起度過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你們成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直至走向死亡。”
“我不能接受。”
“所以你......”
“所以我們一起走向死亡吧,我們一起,欣賞末日來臨時的壯闊。”
于洲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江曇快要睡著的時候,他才低聲說道:“所以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喜歡你呢?”
江曇睜大了雙眼。
于洲的聲音低低的,“看來你沒有想過。”
江曇的手指輕輕顫抖,小聲說道:“可是先生,我是這樣一個......”
沒等他說完,于洲便說道:“所以你是一個什麼,我確實可以找到許多負面惡毒的詞匯來形容你,可是即便如此,你又憑什麼覺得我不會喜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