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隨著越霆返京,他卻意識到了其中的不對勁——越霆是有能力不假,但他也有野心,而且頗為偏激。男子漢大丈夫想要建功立業位極人臣都正常,但是幾次見到越霆是如何對付那些彈劾他、以資歷年齡不足為由阻攔他的人,裴瑾意識到自己與他并不是一路人,而在一次越霆因為一點小事抓著不放彈劾自己父親的門生后,終于無法再袖手旁觀,選擇與他站在了對立面。
兩人都是極為聰慧之人,越霆在暗中籌劃多年,又有剛斬獲不久的軍功,裴瑾家世不俗自己又對朝堂往來頗為了解,一個赤手可熱的新貴就這麼和大世家的公子斗了起來,裴瑾阻攔了越霆好幾次勢力擴張的,越霆也讓丞相一派損兵折將好不狼狽,雙方互有輸贏斗了個旗鼓相當。
喻安諾在看劇本的時候,原本以為最后會是俗套的裴瑾被越霆逼急了出昏招落敗,卻不想故事到了中期,一場暴雪和隨之而來的匪禍將這兩個積怨頗深又能力出眾的人強行綁在了一起——他們是厭惡對方不假,可家國大事面前卻又分得很清楚。
賑災結束后,在朝堂上針鋒相對的兩個人難得有了些和平共處的時間,他們兩個默契的不談朝廷,只說這幾日的見聞,說災后的重建和向往。后來也不知道是誰從行李里面摸出來了瓶酒,就這麼坐在府衙門口的臺階上喝了起來。
越霆的酒量比裴瑾好,他看著醉得幾乎不省人事的裴瑾,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有了一絲懷疑——丞相到底是怎麼生出來裴瑾這麼一個風光霽月的人的,是歹竹處好筍,還是另有什麼隱情?
他很快就知道了真相——裴丞相入冬沒多久就感染了風寒一病不起,暴雪過后更是有了幾分油燈枯竭的征兆,逝者尚未沉冤昭雪,作惡者卻要先走一步,越霆不知道是應當冒險將計劃加快讓裴丞相在活著的時候認罪,還是任由他的死亡終結一切,猶豫了幾日后,在聽丞相府的探子說丞相這些日一直說些“對不起”一類的話后,最終沒能忍住夜探丞相府。
曾經銅墻鐵壁一般的丞相府也隨著主人的衰弱而變得松散起來,越霆原是想裝神弄鬼試探一番,卻不想正對上床榻上人的眼睛,明亮銳利,一點都不像重病垂危之人。
他本能地要跑,卻被喊住了:“越霆,不,姜霆,是你對嗎?放心,屋外沒有侍衛,我白日間夢到了你父親,就覺得你今夜會來。”
在丞相府外布置了不少人手的越霆見他如此直白,也不著急走了,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床榻上的人:“裴相這是認出我了?”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姜大將軍流落在外面的那個孩子,你是回來復仇的。他們不知道他在外還有一子,也早就忘記曾經鎮守一方的大將軍長相如何了,可我不一樣。你長得像你的母親,也像他。”
“您這是人之將死,開始懺悔了?”
“我沒敵得過功名利祿的誘惑,做了違心的事情,無論你想要怎麼報復我都是應該的,只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要牽連其他人。”
“呵,裴相要我姜家上下幾百人性命時可沒想過幼子無辜,您不會天真的覺得,丞相府倒時就能夠例外吧?”
“我年長你父親許多,原是快要做祖輩的人了,卻在他出事那年喜得一子。那孩子生下來便體弱多病,吃了許多藥都不見好轉。我奉命前去查抄將軍府前夜下了一場大雪,他燒了一夜,最終還是沒挺過去。”
越霆的心頭猛地一跳,心里冒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將軍府出事時,將軍夫人剛誕下幼子不久,我看到他時突然有了一個很大膽的想法……”
“裴瑾。”
將軍府剛出生的幼子也未能幸免于難,裴丞相府卻從來沒有穿出過幼子夭折的消息。這是一場偷天換日,主導者卻不是什麼忠仆,而是釀成悲劇的罪魁禍首。
“裴丞相該不會以為講一個似是而非的故事就能夠哄騙得了我吧?口說無憑,我又如何相信裴瑾是我父親之子?就算是真的,難道裴相覺得我會因為你在滅門時放過了一人就心軟放過你丞相府所有人?何況若不是我找上門來,若不是你大勢將去,只怕裴相還冷眼看著他認賊作父,被你瞞在鼓里耍的團團轉呢!無人揭露真相,裴瑾為你所用,有人前來復仇,他又變成了你保命的底牌,當真好笑!”
雖然怕把人引來而刻意壓低了聲音,越霆的聲音也不算小,但是裴丞相就像是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一樣:“我大概是過不去今夜了,以后有機會把這封信給裴瑾,他會相信你的。送藥的人就要來了,別讓他們看到你,走吧。越霆,小心功高蓋主,別走了我們的老路。”
說完,他合上眼睛,除了胸口微微的起伏,再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