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涿定定看他,似乎想再勸,最終卻什麼都沒說,從背包里拉出條圍巾扔后面。
“可能會冷,你圍上。”他說。
杜子佑心里一暖,連帶腦子都清明了些。
他把圍巾繞脖子上,臉埋進去深吸一口,是徐涿身上的熟悉的味道,像一根堅韌的線把飄浮在云端的他拉回地面。
油加滿了,徐涿駛離服務區。
離目的地還有大約一小時車程,因為是大城市,即便這個點還有許多車輛行駛在進城的高速路上。
徐涿專注地開車,杜子佑默然靠窗而坐,目光投向窗外,不知道是在看漆黑一片的夜景,還是在看車窗上倒映著的自己的影子,抑或只是單純在放空自我。
轎車超過一排載滿新鮮蔬果的貨車,它們不知疲憊地往城市運送燃料,每天早晨都是城市的一次新生。與此同時,在城市的某個角落里,卻有人正走向生命的盡頭。
抵達老宅后管家已經在等著了,一臉的倦色,看到下車的兩人只隨意地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領他們上樓,在一扇門前停下。
徐涿第一次來這里做客時,便看到有護工從里面出來,猜到是老杜總的治療室。
“大少和醫生都在里面。”管家不悲不喜地說了一句,微點一下頭又步履匆匆地離開。
徐涿輕聲道:“你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杜子佑抬眼看他,不吭聲,不動作。
徐涿伸手包住他攥成拳頭的手,柔聲細語:“我就在門外,進去吧,道個別。”
拳頭漸漸松開了,杜子佑終于點頭,轉身面對門板,深吸一口氣,按下把手。
門推開的瞬間,一股消毒藥水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一張半拉起的簾子,“嘀嘀”響的體征監護儀透出滲人的紅光和綠光,簾子后面是坐著或站著的五六個人,他們穿著挺括的西裝或是整潔的白大褂,圍在一張床旁。
徐涿只能在人群縫隙里掃到一眼,看見床頭上的隱藏在半透明面罩下的枯木般的臉。
杜子佑把門關上了,截斷那嘀嘀響的仿佛昭示生命倒計時的聲音,刺鼻的消毒液氣味也在夜風中消散,無影無蹤。
徐涿雙手插兜,百無聊賴地靠在門外墻壁。
別怪他心狠,只是他對里面躺在病榻中的老人實在沒有多少好感,心里最多只有一絲對生命逝去的憐憫,卻無真情實感的悲痛。
目光投向晴朗的夜空,其上只有疏疏幾點星光,偶爾出入房間的護工和傭人好奇地瞅他一眼,沒有多嘴發問。
倒是徐涿叫住其中一人,給她吩咐了兩句,道謝后讓她離開。
他本以為會等挺久,沒想到十分鐘后杜子佑就出來了,眉宇間結了寒霜,一言不發就大步流星走開,徐涿趕緊跟了上去。
分明已經命不久矣,卻還不讓自己小兒子好過麼?徐涿暗忖,對老杜總的觀感又降了一級。
杜子佑回了自己的房間,進門時收住腳步,把客廳入口柜子上擺放整齊的全家福一張張翻過來,倒扣在柜面上。
徐涿無聲地笑了,跟他走到沙發坐下,問:“怎麼樣了?”
“還有一口氣,又昏睡過去了。”杜子佑冷冷道,“剛才清醒的時候說了幾個字,沒聽太清。
”
徐涿觀察他的表情,懷疑他其實聽明白了那“幾個字”,而且“那幾個字”可不是什麼好話。
此時有人敲門,徐涿站起身道:“來了。”
他去開門,端回來兩杯飲品,室內飄蕩著可可的甜香。
“熱可可,你的,先暖暖手。”徐涿把其中一杯遞給杜子佑,另一杯溫開水留給自己。
杜子佑舒展眉頭,顯然被他的體貼取悅了。
徐涿抿了一口溫水,他們今晚怕是別想睡了。“接下來的安排你給我說說。”他問。
杜子佑雙手捧著杯子,把他父親的狀況解釋了一遍:“大夫說這次昏睡過去,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沒了呼吸。”
“那你不需要守在旁邊嗎?”徐涿問。
“有大哥在,”杜子佑大拇指不自覺地蹭著杯沿,“我才不要給他守夜。”
說完惴惴地望向徐涿,遲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冷血?”
徐涿坐近了些,一只手摟上他的腰,嘴唇湊近耳略故意壓低嗓音道:“你不冷……你內里火熱著呢。”
突如其來的葷話讓杜子佑臉一紅,嗔怪地給他一記肘擊,徐涿嘻笑著也不躲,反而把他摟得更緊。
“大哥把葬禮準備好了,”杜子佑繼續道,“這幾天我要留下來,律師宣讀遺囑的時候我要在場,出殯火化也不能缺席。”
徐涿點點頭,人還沒死呢,兩個兒子就把他的身后世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算不算一種悲哀。
“左右我不用干活,你不用浪費時間在這兒陪我,先回去吧,”杜子佑又道,“出殯當天你再過來,順便接我走。”
徐涿猶豫了,徐有材肯定不會讓自己連續幾天當甩手掌柜,杜永封也肯定不樂意自己在他面前晃蕩,可是他擔心杜子佑。
每次他回老宅都會情緒低落,惹是自己不陪著,誰知他會鉆什麼牛角尖來自我折磨。
“再看看吧,我必須確認你沒問題才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