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一月拖一月,只要他們不報警,再往后從他口袋里要到一分錢都不可能了……
不,李玄又想,不對,盛敏其實是知道的。所以他說他來給。
因為小姑娘可憐。
李玄不自覺冷笑一下,吐出一個煙圈。
白色的煙慢慢向四周散開,碰到對面遍布著苔蘚的斑駁墻壁上。下雨了,蟲蟻從里面爬出來,被雨水沖刷著,落在了地上,徒勞地掙扎。
李玄看著地上的螻蟻,不知怎麼就想起來,他其實也有過被討債的經歷。但好像并沒有覺得自己有多可憐。大概是根本顧不上考慮這些事,那時他多大?十四還是十五,后來又是怎麼解決的……
李玄搖搖頭,瞥見手里的煙已經快要燒到指間,他沒數這是點的第幾支。
從前。李玄又抽了一口,讓刺激的氣息慢慢滲進肺里,他幾乎不去想從前。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告訴盛敏那些事情。
講出去的時候,并沒有絲毫的情緒。
那到底為什麼會說出來?
李玄皺了皺眉。想不通,不想了。
他把手里的煙頭抬手丟進不遠處的垃圾桶里,未滅的火星在空中劃過一條漂亮的拋物線。想要再摸一根的時候,突然發現煙盒已經空了。
原來這漆黑的天色并不只是因為雨,已經是晚上了。
李玄回過神來。聽見不知哪一戶在招呼家人吃晚飯,有飯菜的香氣遠遠飄出來。雨已經很小了,只有淺淺的雨絲在風里刮過去。
他看了一眼表,發現自己竟然入定一樣在這里坐了兩個多鐘頭。
真是被氣暈頭了,他呼了口氣。
這麼長時間,可以干多少事了,盛敏會不會又去自殺了?李玄覺得應該不可能,但誰又說得準。他這種只想好好活著的人,哪里搞得懂盛敏那種非要自殺的人的想法。
他想到盛敏,心里還是有火氣,但吹了兩個小時的風,終究還是冷靜一點。其實仔細想一想,他下午對盛敏的一通氣并沒有太多道理,他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盛敏也一樣,立場不同而已。至于盛敏陰差陽錯踩了他的逆鱗,的確也不是盛敏的問題,他不是喜歡遷怒的人。
李玄這樣想著,多少還是有些煩躁,然而不管腦海中怎樣拉扯,鑒于盛敏尋死的前科,他現在還是找到人比較要緊。
李玄抹掉手上沾的雨水,起身的同時開始思考應該去哪里找。然而當他抬起頭,他忽然發現自己哪里都不用去。
盛敏打著一把黑色的傘,就站在前方不遠處。
腳下的石板上,雨滴匯聚著流進長著雜草的縫隙中,很快消失不見。并不算明亮的路燈照在他臉上,他們隔著三四米的距離安靜地對視著。
真奇怪。李玄想,不到一天的時間,再看到自己的這張臉,他已經沒有那種靈魂錯位感了。
他很清楚地明白,面前這個人就是盛敏。
可盛敏又是誰呢?他其實不知道。
很久都沒有人說話,直到一只黑貓喵嗚一聲從斑駁的墻頭越過去。雨漸漸又大了。盛敏走過來,分了一半傘給他。
“你還在生氣嗎?”他輕聲問。
“咱們不熟。”
那就是犯不著的意思。盛敏嗯了一聲,抿了下唇:“我剛剛去了趟醫院。
”
李玄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袋子上,的確是醫院的標志。
“我開始沒有找到你,回家也沒人。我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你,路過醫院就去做了個檢查開了點藥。”盛敏輕聲說,“開了藥回去也還是沒人,我想你可能不認識路,就又出來了……”
他頓了一刻,沒有講他到底找了多久,怎麼找到李玄的,只是說:“我原來都不知道這里有個巷子。”
借著周圍微弱的光線,依稀可以看見塑料袋里裝著的藥盒。李玄細細辨認上面的名稱:帕羅西汀、舍曲林……
就聽見盛敏說:“今天,真的對不起......咱們換回來之前,我肯定活著,不耽誤你事情。你放心。”
“你不是不想去嗎?”李玄自動忽略了他的道歉。
盛敏抿了抿唇:“可以去。”
李玄靜默片刻,扯了下嘴角,湊近一點看向盛敏:“你又開始同情我了?”
“不是。”盛敏否認。
“我不需要。”
“我知道。”
李玄喉結動了動:“我說的都是騙你的,是想給你難堪。”
他當然沒有這麼想,這兩件事也沒有什麼因果關系,彼此都明白這一點。可他就很想這樣說。
“哦。”盛敏愣了愣,看他兩秒,抓了下頭發,“那……那我真的還挺尷尬的。”
李玄沒料到他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一時啼笑皆非。他看著盛敏,雨絲浸透了他半邊肩膀,淺草色的風衣都成了墨綠。盛敏被他盯得太久了,神情中逐漸帶上一點茫然。垂下眼簾,避開他的目光。李玄忽然笑了。伸手輕輕扶了一下傾斜的傘:“你能淋雨嗎?”
“什麼?”盛敏不解。
“你不是菩薩變的嗎?”李玄說,“這麼喜歡渡人,自身又難保,我猜你大概是泥塑的。
不能淋雨吧?”
他的語氣很平靜,沒有任何嘲諷的意味。盛敏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喉結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