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叫她：“小夕。”

　　江夕鼻子有點紅，整個人縮在寬大的校服外套里，不管不顧地繼續道：“不要臉。不就姓了十幾年楚，真以為一輩子賣給他們家了。”

　　“江夕。”

　　“算了。”江夕突然止住了話音。

　　然后她道，“反正聽你的意思，你也樂意得很。”

　　說完，她站起來就要走。

　　江楓說：“我一直以為你討厭我。”

　　江夕的動作就停在了原地。

　　*

　　討厭嗎？江夕想。

　　曾經好像是有這麼一段時間的。

　　突如其來的陌生人，在夜里闖進他們家，然后帶走了從小最疼愛她的哥哥。

　　她知道她自己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正義凜然。說著是為楚云曦打抱不平，這當然有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原因簡單的不能再簡單，就是離別。

　　楚云曦要回到家享受本該屬于他的人生，作為他疼愛的妹妹，江夕不能攔也沒資格攔。

　　于是，所有的憤懣和委屈就被她傾瀉在了江楓身上。

　　這個她從未見過的、卻和她有著切實血緣關系的哥哥，承載了她所有的惡意。

　　但是江楓真的有錯嗎？

　　沒有的。

　　他最大的錯誤就是縱容了她所有的惡意，讓那個時候欺軟怕硬的她無知無覺，做下了被稱為“惡毒”都不為過的事，卻仍然沉浸在虛幻的勝利中，不愿意面對真實的內心。

　　再長大一點，有的時候江夕會想，江楓說幸運是幸運，說慘也是真的慘。

　　楚云曦有江楚兩家的愛護。

　　江家割舍不下和他之間的親情，楚家憐惜他過去在物質條件上的艱苦，他們每一個人都對楚云曦懷著愧疚，給他最多的愛。

　　可是江楓卻什麼都沒有。

　　楚家愛他，卻還是把他留在了江家。而她的父母，她再清楚不過，他們倆善良、淳樸，卻同時也木訥寡言，而唯一的妹妹對他說，這個家不歡迎你。

　　想通了這一點她其實就不恨江楓了。

　　可是，她和江楓的關系早已定型，江楓察覺到了她的拒絕，而她拉不下臉主動求和。

　　于是他們不尷不尬地僵持了三年。

　　江夕一度以為，他們一直就要這麼下去了。

　　直到那天晚上，她撞見了江楓和楚云柏在樓梯上講話，那些驚世駭俗，在他們嘴里卻顯得溫馨又平常，她看到了江楓眼里的親近和依賴。

　　江楓應該不會相信。

　　但是那個剎那，江夕的第一反應確實是懊悔。

　　她想。

　　……如果當年，哪怕她對江楓再好一點，是不是事情就不會發展成這樣。

　　楚云柏不再是江楓唯一的浮木，還有人站在江楓身后支持他、陪伴他、替他開解那些痛苦、煩惱和不解，明明她應該這麼做的。

　　她才是他的親妹妹，是他的家人。

　　可是，一切好像都太晚了。

　　-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夕低聲開了口：“對不起。”

　　江楓怔了怔。

　　隨即他道：“沒關系。”

　　“可以理解的。”他垂了眼，“我……之前確實跟你沒什麼感情基礎，而且你跟云曦關系很好。”

　　“但我說的話很難聽吧。”江夕道。

　　她頓了頓，勉強笑了笑，“我現在回想，都有點想穿越回去揍那個時候的自己。”

　　江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重復了一遍：“沒關系。”

　　然后他說：“你是我妹妹嘛，而且你那個時候年紀小，一時想不通是正常的。

換了我，我也不想給莫名其妙冒出來搶走我哥的人好臉色。”

　　江夕說：“楚云柏嗎。”

　　江楓啞然。

　　片刻后他道：“嗯。”

　　“以前你容阿姨開玩笑，說要再生一個弟弟妹妹。”他垂了眼，“我哭了好久。”

　　其實是開玩笑的。

　　但結果卻讓容慧琳慌了神，哄了好久也沒起作用。

　　最后是楚憑察覺到了什麼，抱來了楚云柏，說“小柏只會是你一個人的哥哥，別哭了”，他才止住哭聲。

　　江夕默然了一瞬：“聽起來好像很欠揍的樣子。”

　　江楓咳嗽了一聲。

　　然后他說：“所以我其實不是很介意。”

　　“而且。”他笑了笑，“我能看得出來，你后來其實沒那麼討厭我了。”

　　后兩年江夕雖然還是嘴上不饒人，但除了嘴上，也會關心他，出去玩給家里帶小禮物，也不忘帶上他的一份，還要故作冷酷地說“順手帶的”，緊接著就偷偷緊張地看他的反應。

　　他出道的時候，他爸媽不懂這些。

　　第一個祝賀花籃不是來自他的個站，其實是來自江夕。

　　這個笑很溫和，江夕被他感染，也笑了一下。

　　然后她吸了吸鼻子。

　　“因為你蠢啊。”她道。

　　她低聲道：“我對你那麼壞，你就該以牙還牙，我又打不過你。你這麼逆來順受，我怎麼好意思再討厭你，那樣不是顯得我特別惡毒。”

　　伸手不打笑臉人。

　　江楓不笑，他甚至也有些毒舌，關心也略顯僵硬。就像那天那個蛋糕。

　　但那也是關心。

　　江夕沒辦法不動容。

　　江楓被她示弱還捎帶著罵了一句有些無奈。

　　兩人靜默了片刻。

　　江楓道：“那……我們算和好了嗎？”

　　江夕吸了吸鼻子：“嗯。”

　　*

　　江夕最終還是被江楓按在了座位上吃飯。

　　吃完飯結了帳，江楓送江夕回去。一路上江夕都沒怎麼說話，大概是還沒適應和好之后的相處模式。江楓也沒為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