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華靜靜凝視著這道人影, 看著他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卻失去了所有生氣, 身體虛幻到幾乎是透明的地步。
即便身處在光圈之中,卻又仿佛隨時都會消然殆盡。
他是那麼脆弱, 孱弱,楚楚可憐,弱不禁風。
連睫毛都散發著詭異的慘白, 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干凈白皙得像是上好的陶瓷,似街邊的流浪狗一般, 受盡了世人的傷害和折磨, 連沉睡時,都要蜷縮成一團, 做出自我保護的姿態。
看起來是那樣可憐,也惹人憐。
然而——
奚華只覺得他可惡, 又可恨。
真是百無一用, 懦弱不堪!
廢物!
真真就是廢物一個!
廢物就應該去死的, 像這樣茍延殘喘地活著, 只會更加痛苦, 還不如徹底神魂俱滅。
只要這個奚華一死,那麼,天上地下,就只有一個滅世大魔頭了,牧白就會愛他,只愛他一個人。
如此一來,自己就能奪回牧白,享受到,何為情,何為愛了。或許,過程并不如何美好,但故事的開頭和結尾,都是屬于他的。
他也相信,牧白是有能耐,可以教會他如何正確地愛一個人。
難道不是麼?
就在這縷神識想要打破光圈,徹底把奚華的殘魂,捏得粉碎之時——
原本風平浪靜的識海,瞬間掀起千層浪,巨浪滔天,洶涌地自四面八方呼嘯而來,那光圈中沉睡的殘魂,漸漸睜開了眼睛,眸色似淬了劇毒一般,凝結成異常陰冷的寒光來。
“醒了?”大魔頭眉峰上挑,冷笑,“那你的死期,也到了!”
“不要!”牧白用心神狠狠一撞,用盡全力將大魔頭的神識逼出識海,厲聲道,“不準你碰他!”
而后,就張開雙臂,猛然抱住了光圈里的殘魂,璀璨的光芒,瞬間在識海最中央凝聚成一束,籠罩在二人周身。
“不怕,不怕,我會保護你的!不怕了——”牧白緊緊擁住奚華的殘魂,溫聲細語地安撫道,“睡吧,睡吧,不會再有任何人傷害你了。”
他捧過師尊的臉,輕輕柔柔的吻,細密地蓋在師尊的臉上,不顧身后眼神如刀鋒,殺意畢露的大魔頭,再度將師尊哄睡。
這邊才將殘魂安置回了原位,牧白就迅速轉過身來,厲聲道:“這里是我的識海!不歡迎你來,你給我滾出去!”
用盡全力,狠狠將大魔頭的神識驅逐出境。
大魔頭冷笑一聲,神識化作了一縷青煙。
“你就……這麼愛他麼?”大魔頭離開了牧白的識海,收回手,神情晦澀地問,“他是那樣的無能,廢物,連徒弟都保護不了,現如今又淪落至此,與其如此茍延殘喘,還不如死了。”
牧白坦然道:“對,我就是愛他!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他永遠都是我師尊,是我夫君!我與他三拜拜了,他活著,我是他的道侶,他死了,我就給他守寡!”
“既然,你這麼愛他,又為何舍得離開他,一走了之十六年?”
“我……”牧白突然啞口無言,低聲道,“不是十六年……是五年。”
“十六年也好,五年也罷,終究是你拋棄了他,難道不是麼?”大魔頭冷冷一笑,“你該知道,他從小就沒有父親,不被父族和母族承認,背井離鄉跟著一個瘋娘,受盡了折磨……他最怕的,并不是那些苦難,而是被人拋棄!”
“我那時別無選擇!如果,我不那麼做的話,我不僅永遠都回不了家,還要親眼看見在場所有人都死掉!”牧白攥緊拳頭,一字一頓地道,“我愛他,可我也愛蒼生,蒼生何辜?”
他兩邊都愛,直到最后一刻,他還是舍不得傷害奚華。
所以,牧白選擇殺死了自己。
以自己的死,來抹平一切罪孽。
可世事又總是事與愿違。
當兩邊同時站在天平架上,刀鋒架在牧白的脖頸上,逼他二選一,做出最終的抉擇時——他只能救一個,舍一個。
牧白不后悔自己當初做出的選擇,如果,再重新來一次的話,他還是會殺了他自己。
只不過,早知死時就只在一瞬,他應該提前和奚華再好好說幾句話的。
哪怕,再抱一抱奚華也好。
“那如果,本尊不去找你,不再度將你引回來……你就打算永遠不再見他了,是麼?”
“……”
“他那麼愛你,你卻要這麼負他?”大魔頭用人偶的頭,嘭的一下,抵在牧白的心臟部位,冷笑道,“散盡神血,苦等十六年,受盡折磨,就只為了能再見你一面……可你卻連一次都不肯回來。”
“我……我在那個世界,有無法割舍的人和事!”
“借口,通通都是借口。”奚華搖了搖頭,“你總是有那麼多的理由,可這都不是你拋棄他的借口……”
“……”
“你就死了那條心罷,本尊是不會幫你修補他的神魂,更不會助他復生——”他話鋒一轉,更用力地用小人偶的頭,死死抵著牧白的心臟,好像要把他的心,生剜出來一樣,“而你,留下來贖罪,向他,也向我,贖罪……懺悔罷,小、騙、子!”
牧白的心,好像一瞬間就被貫穿了,他突然發現,在他離開的五年也好,十六年也罷,這段時間以來,有一只,不,是無數只無形的手,已經在他和奚華之間,夜以繼日地挖出了一條深不可測的溝壑。
他和奚華分別站在溝壑的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