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住墓碑,就仿佛隔著十六年的光陰,擁住了奚華。
可奚華的懷抱是寬厚溫暖,富有十足的安全感,而墓碑冷硬,死氣沉沉。
和師尊半點也不像。
不像。
【小白,別哭,別哭啊……我嘴笨,我不知道該怎麼哄你!】
統子急得團團轉,兩扇翅膀撲棱撲棱亂擺,
【要不然,你再問問我點別的?】
牧白確實滿心疑問,但他現在沒心情去問,只覺得自己費盡心思,才封鎖起來的心,一瞬間就潰不成軍了。
他的呼吸又開始急促,摸索著口袋,下意識想掏藥出來吃。
可摸了一圈,什麼也沒摸到,口袋里空空如也,別說是藥了,就連手機都不翼而飛。
沒有藥物控制,他的情緒崩潰得很厲害,跪倒在墳前,突然上手,瘋狂扒墳,一邊扒,一邊喃喃自語∶“我要再見一見師尊,再見他一面……”
“就一面……看一眼,我就能死心了,就一眼……”
“再看一眼……”
【小白,其實……】
“算了。”牧白還是停了手,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師尊他一定不想讓我看見,他最丑的樣子罷……”
兩手抓著微濕的泥土,他怎麼扒的墳,又怎麼親手堆上去,哭到最后,整個人都蜷縮在墳邊。
渾身弄得臟兮兮的。
統子實在看不下去了,終于還是說了實話。
【好了!我實話告訴你罷,這墳里什麼都沒有!】
牧白哭得一抽一抽的,茫然抬頭∶“什麼?”
【師伯根本沒把奚華的尸骨,放進墳里,這墳是做給外人看的。師伯哪里忍心再拆散你們?】
“什麼意思?”
牧白擦了擦眼淚,結果糊了滿臉血泥,看起來就更可憐了,像極了為夫君哭喪的小寡婦。
不對,他本來就是為夫君哭喪的小寡婦。
【奚華死后,他的尸骨抱著你的尸骨,抱得太緊了,要是師伯強行將你們分開,就得硬生生打碎一具尸骨。】
“……”
【師伯雖然氣奚華,但也不至于恨他入骨。】
“所以……就打碎了我的?”
【倒也沒有,只是把你倆一起冰封在了蓮池里。】
牧白∶“……”
所以,他又是拔草,又是扒墳,還抱著墓碑好一通小寡婦哭墳。最終卻被告知,他哭、錯、了、墳?!
這墳里沒奚華的尸骸,那里面躺著的,又是誰的尸骸?
【誰知道師伯打哪兒弄來的無名尸?反正不是奚華的。】
“……”牧白咬牙切齒,又抹了一把眼淚,“那你怎麼早不說?”
【我看你哭得很可憐,怕說了你會尷尬……】
牧白∶“……”
現在分明更尷尬!
幸好他沒把墳真扒開來,掀開棺槨看尸骸,要不然還真是太罪過了。
“抱歉,抱歉。”
牧白雙手合十,低聲道歉,又湊過去用衣袖,把墓碑上的血字給擦了。
回身看統子時,牧白真想掄起拳頭給他一下,但想起已經十六年沒見了,就給一下,太見外了。
不過,他終究還是沒找統子的麻煩,只是低聲問∶“可不可以帶我過去看看?”
【當然可以了,只不過……】
統子圍繞著牧白轉了幾圈,不停地感慨。
【小白,說句不合時宜的話,你現在的樣子,也好好看啊……十六年沒見,你更好看了……不過,在修真界,你這麼打扮不行的……】
牧白心道,你這話真的很不合時宜。
我在這寡婦哭墳,傷心又難過,簡直是淚如雨下,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可你倒好,一開口就夸我長得好看。
這不離譜麼?
有沒有對死者抱有一點點的尊重?
牧白用哀怨的眼神,望向了統子。
統子渾然不覺,抬爪在半空中一揮,一陣光芒散盡之后,牧白就換了身孝服,披麻戴孝,連頭發都長過了腰。
胸口甚至別著一朵小白花。
方才對統子的埋怨,也隨之消散了。統子雖然是豬,但還是懂點人情世故的。
還知道寡婦上墳,要披麻戴孝,別小白花。
由于奉微在青華峰設下了重重結界,一般人是無法出入的,牧白現在是身穿,半點修為都沒有。
幸好統子厲害,居然能帶著他直接穿透結界。
【你走后,我就從頭到尾凈化了一遍,苦修了十六年,我現在不僅可以隨意放電,還擁有穿透結界,穿越時空,以及變裝變|性的功能。】
牧白心情沉重,沒怎麼聽,只聽見“變|性”兩個字,當即有些震驚地問∶“變誰的性?”
【想變誰都可以啊,你要不要試試看?】
牧白果斷搖頭拒絕了。
時隔十六年。
峰上的景致全變了,從前分明是那般花團錦簇,姹紫嫣紅,亭臺樓閣,水榭瓊樓,美輪美奐。
而現如今卻一片蕭條。
似籠罩在了一層灰蒙蒙的死氣之中,到處都彌漫著腐爛又陰濕的氣味。
牧白憑借著記憶中的路線,很快就找到了蓮池。
卻見蓮池已然被冰封,到處都是冷硬的冰雪。
蓮池中的紅蓮早已慘敗,枯枝爛葉垂在冰下,原先奚華用人肉喂養的鯉魚,現如今也不見蹤跡。
只怕早就死光了。
【小白,你看那里——】
順著統子的指引,牧白緩緩踏進了蓮池,才一腳踩在冰面上,也不知道是冰面太滑,還是他腿腳俱軟,竟跌跪下去。
雙膝“咚”的一聲,重重砸在冰面上。
【小白,你沒事吧?】統子滿臉擔憂,飛過來作勢要攙扶他起來。
牧白搖了搖頭,哆嗦著唇,低聲道∶“不,不用……我只是腿軟了,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