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喬抒白感到身后有一陣冷風襲來,他回頭,看見大樓的保安站在門口。
他是個壯實,高大的中年男人,全身彌漫著吸煙過度的臭味,面無表情地盯著喬抒白,他的眼白很多,瞳仁很小,嘴部微突,像一匹巨大的狼。
下一秒,喬抒白聽見安德烈在他身后輕輕地說:“爸爸。”
第二十四章 余溫
安德烈的工作室中僅剩的溫暖,也被門外的冷氣稀釋了。電腦屏幕繼續閃動著,倍速播放攝像頭記錄下的畫面。
空氣如同一種無色無味的冰冷的膠體,黏稠地拉扯住喬抒白的四肢。喬抒白定在原地,腦海的潮水終于退去,浮現出第一次來二號大街九號巷102室時,安德烈對他含糊地一語帶過的身世——由養父母撫養長大。
養母離開后,養父將這套房子留給他和梅蜜,不再住在傷心地。
由頭至尾,安德烈從沒說他的養父離開了九號巷大樓。
中年保安把目光從喬抒白臉上移開,看向安德烈,叫他的小名:“安迪,什麼時候交了新朋友,怎麼不告訴爸爸?”
他白色的襯衫染滿污漬,粗硬的黑發里密密地夾雜著銀絲,眼白渾濁,眼睛一轉,親切地笑起來,咧嘴露出一口蠟黃的爛牙。
安德烈如同一只被馴化的小型獸類,柔弱地喏喏道:“爸爸,你讓我盡量不要和你說話。”
“喔,我想起來了,是的,”他的養父點點頭,唱詩似的夸張地說,“你做得對。”
喬抒白緊緊盯著他令人作嘔的牙齒,展慎之的聲音又響起:“我聯系了方千盛,他帶了一支突擊小隊正在過來。
拖著,別激怒他。”
喬抒白發現自己很難理解展慎之說話的內容,也分辨不清他的語調,甚至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引得安德烈的養父朝他看來。
喬抒白下意識將視線往下移,猛然看見了一小塊黑色。
安德烈的養父戴了一雙手套。手套大約長到手腕上方五厘米,起了球的黑色布料包裹著厚實的手,幾乎要被粗大的指關節勒破。
在路易酒店,喬抒白趴著擺出難以啟齒的姿勢,吐出叫聲,遭受Fred羞辱的晚上,Fred打開的視頻里,也有這樣一雙指尖凝結著硬塊污垢的黑手套。
Fred把喬抒白送給咪咪的藍色戒指放在手心,將臺燈的光照在戒指上,好讓喬抒白更容易地看清它。
Fred炫耀戰利品,尖聲譏諷他在軟件上捕獲的都是濫交的妓女。
喬抒白的眼神被黑手套的指尖牢牢地吸住,記起咪咪收到戒指時的表情。
咪咪喜歡藍色,所以她很開心。所有在摩墨斯星星俱樂部里工作的跳舞女郎,她們的快樂都很簡單,收到薪水的短信提示,俱樂部每月的公休,耶茨每季度的雨天,穿上漂亮的衣服走上街頭,因收到禮物而忘記現實煩惱的剎那。
在此間,喬抒白也將一切串聯了起來:
梅蜜在九號巷大樓里消失。
失蹤女孩在大樓對面商鋪有消費記錄。
實際出資人要層層遮掩自己的身份。
Lenne和Fred將線索指向像面紗一般的馬士島區。
還有這棟位于摩區罕有的僻靜區域的,厚實到怪異的建筑本身。
他終于有了答案。
喬抒白抬起頭,也對黑手套的主人靦腆地笑起來:“伯父,您好,原來您就是安德烈的爸爸。
我叫喬抒白,是安德烈的朋友。”
“你好,叫我哈代。”戴著黑手套的手朝他伸過來,喬抒白抬手和他握了握。
手套很臟,很久沒洗過了,布料理應是柔軟的,卻沾滿了怪異的凝固物。喬抒白聞到腐壞的膠水味,懷疑自己的手也臭了。
“客廳里那些垃圾食品是安迪讓你買的吧?”哈代慢吞吞地說,“這孩子,就愛偷偷吃我不讓他吃的東西。”
喬抒白禮貌地沖他點點頭:“不好意思,我下次不買了。”
安德烈大概信以為真,在喬抒白身后發出不滿的嗚咽。哈代掃了他一眼,他便噤聲了。哈代又開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除了梅蜜之外,安迪還沒交過朋友。”
“我是星星俱樂部的舞蹈女郎領班,安德烈擔心梅蜜,聯系我詢問,一來二去,我們成了朋友。”
哈代瞇起眼睛,過了幾秒,突然大笑了兩聲:“誤會。梅蜜沒失蹤。我已經聯系到梅蜜了,她在馬士島區度假呢。”又對安德烈道:“等我們搬到馬市島,就能見著她了。”
喬抒白回頭看了安德烈一眼,他臉色蒼白,坐在椅子上,縮著肩,天真地點點頭:“好的。”
“你們要去馬士島區嗎?”喬抒白主動加入了話題。
哈代說是:“在這兒待得太久了。”而后話鋒一轉,突然問:“安迪,你還沒帶你這位小朋友在家里逛過吧?”
安德烈“啊”了一聲,哈代說他真沒禮貌,冷不丁湊近,下巴上蓄起的胡須幾乎要戳到喬抒白臉上:“安迪,你好好工作,我帶抒白參觀參觀,怎麼樣?”
安德烈嗯嗯啊啊的,把頭轉回了屏幕。
哈代貼著喬抒白,輕聲耳語,熱乎乎的臭氣噴在喬抒白耳廓上:“你看你前兩次來,沒待多久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