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樂部人員名單混亂,他在其中沒有找到喬抒白的任何資料,只在孤兒學校的名單、早年成績表里看見了稀少的生活痕跡。
喬抒白出冷凍艙,入耶茨城時為八周歲,由于無父無母,被系統分派到摩區孤兒特設學校就讀,成績良好,十七歲畢業,迄今已有兩年,無不良記錄。
拋開展慎之不太欣賞的那種隨時隨地阿諛奉承的習慣不論,喬抒白有一份對于線人來說足夠清白的履歷。
早晨七點,天幕準時出現蹩腳的日出效果,太陽硬生生從灰云后頭探出半個頭,不過耶茨終究是亮了起來。展慎之跑完步,洗漱后換好衣服,出發去警局。
上都會警局局長辦公室里掛著一塊上都會區的城市3D規劃屏,巷弄、大廈和綠地等比縮小,有特殊案底的人的定位信標在上方移動。
陽光從玻璃窗外照進來,展慎之聽局長客氣地告知他,局里準備將他和他的搭檔方千盛調往摩區支援的決定。
按照局長的說法,摩區警力不足,向總局申請人手,而展慎之在上都會區表現良好,因此派他去摩區支援,下午就去報道,屆時會有人接應。
支援時間應該不會太長,希望展慎之能夠理解。
展慎之心情平靜地整理自己的警備品,搭檔方千盛則是愁眉苦臉,唉聲嘆氣。他們在樓下的三明治店吃了在上都會警局的最后一頓午飯,便背著包來到中心車站,坐上了前往摩墨斯區的區際輕軌。
周一中午,同往摩區的乘客不多。
輕軌啟動,長玻璃窗戶外,上都會區的建筑開始移動,北邊的天幕有些閃動,大約又需要修理。
兩人并肩坐著,起先沒有聊天。
方千盛比展慎之大九歲,在下都會區警局待了六年,升至警司,而后調來上都會。
他沒有結婚,不過女友不斷,每天把背頭梳理得很光潔,擅長和人打交道,眼神敏銳,比起普通的警察,更像個收入頗豐的私家偵探。
除了有時過于口無遮攔之外,和警局其余見了展慎之便不敢說話的同事相比,方千盛是個可靠、好相處的搭檔。
輕軌在下都會區停了三分鐘,車廂內本不多的乘客下了大半。
站臺的廣告和車內的屏幕突然之間開始播放展慎之宣布參加前哨賽的新聞——不知是不是父親對他擅作主張的懲戒和嘲諷,這則新聞簡直鋪天蓋地。
展慎之保持沉默,看向窗外,聽見方千盛和他開玩笑:“大少爺,你這就害羞了,等真開了賽,新聞還得多十倍吧。”
展慎之回過頭:“沒害羞,是無聊。”
方千盛看看他,又看看新聞,忽而像總算忍不住了一般,問:“你到底參加這前哨賽干什麼?”
展慎之反問:“不行?”
“不是不行,”方千盛不解,“前哨賽這玩意兒,就算你拿了第一,也只能拿到錢、升個職,你哪個都不需要啊?再說,參加前哨賽就不能參加正賽,我是怎麼都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報名。”
“沒什麼原因,”展慎之聳肩,“想去就去了。”
方千盛瞠目結舌,末了搖搖頭,感慨:“大少爺,您真高尚。”又道:“我是一定要去正賽試試的,永生,私人躍遷艙,誰能拒絕這種誘惑!”
說到這里,他滿眼放出躍躍欲試的光芒。
“你也這麼想回地球?”展慎之問。
方千盛抬起手捋了捋頭發:“當然哪個耶茨小學生沒在圖書館全息倉里玩過幾十次地球快速游覽?反正我這輩子必須回去一次。”
“難道你不想嗎?”他湊近展慎之,“還是……你和展市長早就去過了?”
“沒去過,”展慎之直截了當地否認,“我沒興趣回去。”
方千盛的表情看起來并不相信,展慎之有些無奈,看著他問:“我為什麼要回去?耶茨不好嗎?”
方千盛笑著罵了句臟話,說他何不食肉糜,展慎之便不再言語。輕軌漸漸靠近摩區,灰暗的建筑中間,有成群的和平鴿盤旋飛翔。
這是一個很美的地方。
反市長游行的中老年人,聲稱耶茨和招募廣告上說的天差地別,爛得不能再爛,他們罵耶茨滿地瀝青,巷弄惡臭,治安糟糕,恨不得連夜坐上那艘展市長專用躍遷回地球的飛船逃離耶茨。但展慎之不是這樣。
自從二十一年前從嬰兒艙被取出,展慎之人生的每一分鐘,都是在耶茨度過;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遇見的每一個人,踩過的每一塊土地,都屬于耶茨。
他少不更事的孩提時期,父親已很少在家,沉默寡言的勞工體保鏢陪在他的身邊,讓他擁有其他兒童少有的自由。
展慎之不喜歡到圖書館玩地球快覽,唯獨偏愛獨自探索城市。他在新教民區迷失方向,走進正在做禮拜的教堂,也在摩區似懂非懂地偶遇非法交易,隨著年歲見長,開始為罪案的頻發而憤怒,因父親的失職而不滿——耶茨居住著七十萬真實人類,它不該是潛在罪犯和掘金人加入又懊悔的難民營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