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門口正遇上女兒,見女兒目光焦灼,卻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安撫地看她一眼,行了禮錯身而過。
這對天底下最尊貴的夫婦要見面,秦鳳池和吳炳勝自然很自覺地告退。秦鳳池轉身將寢殿門闔上的那一瞬間,看見皇后白氏趴伏在新泰帝的膝蓋上失聲痛哭,不由低下頭,將門沿緊閉。
秦吳二人站在廊下,精神都不免松懈下來。
吳炳勝雙手交握,看向遠處的天際,喃喃道:“風雨欲來啊。”
秦鳳池跟著抬頭去看,笑道:“晚霞正盛,明日豈不又是一個好天氣?大監多慮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兩軍尚未對戰,哪有自家唱衰自家的道理?
“秦大人說的是,”吳炳勝也反應過來,失笑道,“我還是去不掉文人習氣,實在不該。”他頓了頓,自然地問道,“這會兒暫且無事,秦大人可要先回近衛司?”
近衛司……
秦鳳池心中一動。
他一直記掛著褚樓,那人腿上的傷不輕,偏嬌氣怕疼,十有八九還沒換藥呢。
吳炳勝何等的人精,見狀就知他有事,和煦笑道:“我不與你客氣,皇爺這里還有我,秦大人還不如先行回去,也讓鷹羽衛打探打探可有合適的大夫。”
秦鳳池謝領了他的好意,帶著等在宮外的秦松一起回近衛司。
“師父,咱們到哪兒去找大夫啊?”秦松今天吐了一場,臉色不大好看。他一想到那些蟲子,就愁眉苦臉的。
“我有些頭緒,只是還要想一想。”秦鳳池沉吟著,也沒直接告訴他。
其實吳大監一提到懂得毒蠱的大夫,他第一時間便想到了孫子初。
天下的名醫眾多,民間不乏擅長疑難雜癥的大夫,但真正涉獵過毒蠱之術的,恐怕極為少有。
孫子初便是其中一位。
秦鳳池尋思著,孫大掌柜本身醫術就極為扎實,而看他三兩下就能確診自己的傷情,雖然不是現配的藥,但他明顯研究過苗疆諸多蠱術,還嘗試配過驅蟲藥粉。最重要的是,從嘉興趕過來,也比從廣南道的深山里找人要快得多。
他心道,這件事還是得先和褚樓商量。他雖然心憂太后的病,最終卻是擔心那病導致的后果,要是褚樓不愿意將孫掌柜牽扯進來,他也能理解。
此時此刻,褚小樓已經忍無可忍,最終決定自己上藥了。他等了秦鳳池大半天,衣服沒換澡沒洗,大腿上的那傷,明顯更加惡化,疼得他一刻不得安寧。
褚樓站在秦鳳池臥室門口踟躕半晌,惡從膽邊生,昂起頭直接抬腳跨了進去。有什麼可怕的,他都扮過秦鳳池的娘子了,區區臥室,難道進不得?
這也是他的房間!
他一進去,就趕緊反手將門帶上。
屋子倒是一看便知是秦狗的風格,看似簡單,處處講究。墻上掛著名畫,地上鋪著地毯,床榻屏風八仙桌,衣柜衣撐,包括窗下的貴妃榻,都是一色的上等木料,精雕細刻。屋內寢具帷幔坐墊,俱都用月白的錦緞繡了仙鶴卷云紋路,雅致中帶有一絲淡泊的仙氣。
褚樓暗自吐槽屋主人會裝,哪里有仙氣?明明是吹毛求疵的蓮花影帝精!
他也沒處弄熱水,對著這一屋子精品家具,也不好意思糟蹋,只得跑到角落的屏風后頭去上藥。
他把外衫脫了掛到屏風上,低頭看了看,有些心虛不安地探頭望了一圈,雙手抓住外褲往下脫。
“嘶——”褚樓倒抽一口冷氣,整個人僵在了那里。
原來他盤坐的時間太久,以至于外褲也被血液一起粘黏在了底褲上,底褲自然粘住了繃帶,牽一發而動全身,直接扯到了傷口。
大腿內側實則皮膚嬌嫩敏感,原本磨了水泡,若是及時挑破上藥,通風換氣,幾日結了痂也就好了。但他偏偏要日夜趕路,水泡破了還沒結痂又再次磨損,加上悶熱汗濕,傷上加傷,竟然到了淌血的地步。
這麼一扯,何止是疼?幾乎等于連皮帶肉扯下一層,如同酷刑。
褚樓一瞬間腦袋空白,反應過來,額頭和后背刷得出了一層冷汗。大概是因為過于疼痛,他完全沒注意外頭有人進屋。
秦鳳池一進堂屋沒見到人,就知道人在臥房。
按照他的性子,最是討厭私人領地被人占據,便是多了旁人的氣息,都會讓他不快。但他走進去,察覺到了褚樓的存在,竟然不自覺笑了一下。
他掃了一眼,看見屏風上掛的外套,不由詫異地挑眉。
怎麼,這廝今天倒是不怕疼了?
秦鳳池刻意加重腳步過去,結果他人都走到屏風跟前,里頭都沒有任何反應。他有些心慌,繞到屏風里頭一看————
就看到褚樓弓著腰,兩手拽著長褲半脫不脫,渾身發抖,臉色發青。
他不由大驚,兩步過去托住褚樓的身體:“你怎麼了?”他心中一瞬間閃過太后中毒蠱的模樣,難道有人沖他下手,褚樓中了招?!
“……”
褚樓緩緩抬頭,看到他的同時,兩行男兒淚刷得就下來了。
“秦,秦鳳池——”褚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快救我,我褲子粘肉上,脫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