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滿臉的淚水在昏暗的牢房里反著光。
更多的話,也不必說了。
秦鳳池在門口站著,抱臂閉眼,一動不動。
獄卒偷偷打量他,心道,鷹羽衛就是與眾不同,這大半時辰都不帶動彈的。正看著,對方突然睜眼看向他,面具上面無表情的臉譜顯得有些可怕。
“去喊他,時辰差不多了。”秦鳳池冷靜道。
獄卒嚇一跳,恭恭敬敬低頭:“是,小的這就去。”
褚樓出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些黯沉,心情也不大好。不過這在獄卒看來都屬常見,畢竟牢獄能是什麼好地方?倘若開了天眼,這里定然是怨氣沖天的,進去的人無形中就失了陽氣。
秦鳳池打量了他一番:“不走?”
褚樓想了想,有些為難地瞅了他一眼。
秦鳳池一看他那幅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知道有問題,這爛好人八成又給自己攬事了!他簡直不知道這人到底是怎麼養大的,怎沒聽說褚遠褚芳助人為樂?
可惜褚樓沒法從他那冷漠的面具上得到警示,只能用心虛的眼神一下一下睇他。
怎麼著?還等著他來給臺階哪?
秦鳳池險些氣笑了。
他扮姑娘那會兒,怎地沒看出來褚樓這麼會撒嬌?
褚樓見面前這人渾身散發抗拒的氣息,連忙見好就收,訕笑道:“我就是,受人囑托,想問問陳家幾府的女眷要怎麼處理?你上次不是說……”
秦鳳池耐著性子道:“我上次是說可以自贖,但是事情沒這麼簡單。”
“你看,首先你得保證女眷娘家的人出面,其次還得搶在其他人參與官賣之前繳納贖金。何況這些人的娘家不可能都在一個地方,就算是從朝廷的遞鋪雇傭馬遞,也未必來得及。
如果不夠及時,剩下這些女眷就會統統充入教坊司,按照往日情形看,活著、自愿去教坊司的,恐怕沒幾個。”
秦鳳池最后總結:“你最后能救下的,估計就是那幾個不滿五歲的小兒了。”
褚樓目瞪口呆,神情慌張起來。
“這、這怎麼好?”他著急了,“我都答應了天永兄,這要不能做到,豈不是讓他更加痛苦?”
秦鳳池淡道:“你自找的麻煩。”
這人就差沒直接說“活該”了!
褚樓也知道是自己的問題。可是處在他這角度,要是他沒去見陳天永就罷了,偏偏他去見了這位舊日伙伴,偏偏又目睹了這事。那陳知府罪有應得,但他真得不忍心不管自己這伙伴。
他一咬牙,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把事情辦成。
“小郎君可是問那陳府的女眷?”獄卒在一旁插嘴。
褚樓擰眉望向他。
“我當是什麼事,”獄卒笑道,“其它的咱不好說,牢獄里這點事咱可是專精的。”
褚樓大喜,忙問道:“差爺有什麼辦法?”
第19章 浮云一別
獄卒瞥了一眼秦鳳池,見他看向另一邊,并沒有反對的意思,才放心指點褚樓。
“小郎君,你是身在其中迷了眼,這事其實很好辦。要小的說,你何不直接用自己的名義先行贖買了這些人?贖了人,給她們找一處地方安置下,再通知她們家里人過來,一手交錢一手接人。既幫了人,又不吃虧,豈不兩全其美?”
褚樓恍然大悟。
都怪他!怪他太正直了!
他老是想著必須得娘家人過來贖人,就是沒往自己身上想過。畢竟他這麼多年哪兒干過買賣人口的勾當?
他轉念一想,又開始發愁。
“就是不知道,這贖金得多少錢?”
獄卒嘻嘻笑:“嗐,小郎君還能缺這個錢不成?”
褚樓:“……”
就缺啊。
獄卒:“……”
他猶豫著慢慢收起笑容,尷尬道:“這個,得看人,女眷一個價,下人一個價。女眷還分已婚未婚,未婚且在十二歲以上的,往年都要到十兩銀子,這是最貴的。下人也分幾種,那上房一二等的大丫鬟,也能賣到四五兩,三四等粗使的五百文到一兩不等。”
褚樓聽得寒毛直豎。
他往日讀本朝刑律,只知道“略人之法,最為嚴重”,國家一向大力整治“賣良為賤”的惡習。但是他忘了,這里不是后世,這里是封建社會。
就像本朝的婚姻法雖然規定了一夫一妻制,但卻不是真的只有一生一世一雙人,而是“一夫一妻多妾”制,民間甚至還有所謂的“平妻”,所謂的“一肩挑兩房”。于是本朝雖然說禁止略賣,但并不禁止“合法”略賣,甚至不會在非法略賣中去懲罰買家。
這本就是不徹底、不公平的。
士大夫和勛貴們似乎都忘記了,他們的地位不是永恒的,他們的財產也并不能得到真正的保障,包括他們的妻妾和兒女。后世有總督王亶望,犯事抄家,他的愛妾被和珅買走,后來和珅也被抄家了,家里女眷又不知被賣往何處。
他聯想到了自家,家里后宅五個女人,往日里無非爭風吃醋,小打小鬧。他和姐妹們雖然不大親密,但也是自小一道長大的親人。倘若有一日家里倒了,他無法想象他的這些親人們,會屈辱地被人挑挑揀揀,如同牲畜買賣一般。
獄卒大約也看出來褚樓心情不好,不敢繼續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