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他想要到大伯家生活的嗎?難道他不想要留在親爹娘身邊承歡膝下?既然當初為了大伯的家產,舍了他出去,此時又有何資格埋怨他?
可是,他一想到幾個小侄子小侄女,還有親娘,又覺得兄長們罵得對。是他這麼多年來過得渾渾噩噩,只知道享受,卻不思進取。假如他稍微出息點兒,也許大伯做事不會瞞著他,也許他還有能力挽回。
現在一切都完了!
“陳天永!”
獄卒在外頭敲柵欄:“陳天永!喊你呢,快出來!”
原本關著七八人的牢房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陳天永。
陳天永回過神,臉色刷得就白了。
“快些!磨蹭什麼呢!”獄卒不耐煩地拿佩刀敲原木柵欄。
陳天永驚惶地四處望,想要得到一點支撐,但親人們的目光卻比他還要驚恐,就好像他這一趟出去便是死刑一般。
沒有辦法再拖延,他只得咬著牙慢慢站起來,因為戴著手枷,他只能雙手一起扶著墻起身,兩腿因為長久地蜷縮,酸麻難忍。
“三兒!別走!”剛才還啐他的二哥突然撲過來,抱住他嚎哭,“哥不怪你了!你別出去送死!”
“二哥……”陳天永眼淚刷地流下來,痛苦萬分。
“嚎什麼嚎,”獄卒吼道,“誰說你要死的!是外頭有人要探視你!”
相擁而泣的兄弟倆:“……”
陳二老爺抹了把臉,小心問道:“差爺,敢問是何人要探視小兒?”
獄卒木著臉瞥他:“反正不是劊子手。”
二老爺:“……”
總而言之是虛驚一場。
陳天永跟在獄卒身后來到靠里一間空置的牢房,牢門大開著,他抬頭一看,就見到褚樓站在里面,正關心地看著他。
陳天永瞬間就跪下去了。
“天永兄!”褚樓大驚,立刻過來扶他,“你這是干什麼啊!”
陳天永抓住褚樓攙扶自己的手,仰頭苦笑道:“沒事,我、我就是腿軟了。”
褚樓一聽,松了一口氣。
嚇死個人了,他還想著這老同學怎麼一見面就行大禮。
“你先起來再說。”他使勁一拉,將陳天永拽起來。
這間空牢房正對著火把,再加上正當午后,相對比較明亮。褚樓雙手扶著陳天永的肩膀,上下打量他這位老同學。
畢竟才關了一天不到,陳天永除了穿著和發型稍微狼狽點,身體看起來沒什麼問題,頂多神情頹喪些。他注意到陳天永剛剛出了一頭冷汗,低聲問道:“你方才是怎麼了?”
陳天永也是要臉面的年紀,哪好意思跟他說,自己是怕到腿軟,看到他才松了口氣呢?于是默默地搖了搖頭,把滿腔的復雜情緒都吞咽下去,打定主意絕對不對褚樓訴苦。
褚樓看他眼神中的堅決,就沒再追問。
“要不要坐下說?”
陳天永搖頭:“我都坐了一晚上了,站一站吧。”這里沒有父兄圍著,他心里也輕松些。
兩人相對沉默,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褚樓想了想,開口道:“我今日就得離開,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我盡力而為。”
陳天永原想拒絕,但一想到如今的情形,猶豫道:“我這里,卻沒什麼好折騰的,但是女眷們還有退路,我娘親和伯娘,還有堂姐們,假如外家能花錢贖買,還能免受刑罰,還有我幾個侄子侄女,年紀尚幼,都不在刑罰之列。”
褚樓點頭:“你想讓我怎麼幫她們?”
陳天永慢慢道:“我主要擔心她們沒有盤算,這贖買還得娘家人出面,總得送出口信。如果可以,樓哥兒你幫我確認一下她們的想法,如果想出去,就幫她們送一下口信。”
“行!”褚樓一口答應,“你放心,這事我一定替你辦妥當。等我問清楚了,到時候托人送口信給你,也好讓你安心。”
陳天永頓時如釋重負,低頭擦了擦眼睛。
“多謝你,樓哥兒。”
褚樓暗自嘆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勸道:“天永兄,不要放棄希望,天無絕人之路!”
陳天永黯然:“就算僥幸保命,流放到嶺南去,和死又有什麼區別?”一路南下路途艱險,押解的犯人非死即傷,能順利到達流放地的也不過十之一二。
褚樓默然。
這里不是后世,此時的廣南道大部分地方都荒涼落后,氣候潮濕炎熱,多有瘴氣,就算是公務員好吃好喝地過去上任,都要大傷元氣,何況是戴著頭枷和手枷的犯人?
他極低聲說:“我打聽過了,你畢竟沒有正式記入你大伯這一房,且又沒有入仕,并不知情,不出意外應當就是流刑。”所以還是盡早接受現實,做好心理準備吧。
陳天永和他對視,半晌嘴唇哆嗦起來。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是該為自己能夠活下來慶幸,還是為今后漫長的流放生涯感到恐慌。
他緊緊地握住褚樓的手,哽咽無言。
其實他有很多話想對樓哥兒說。
他想同樓哥兒聊一聊小時候在京城大街小巷亂竄的事兒,想問問他舊時玩伴們如今都成家了沒有……他還想告訴樓哥兒,他家小堂妹在觀戲樓瞧見他了,還偷摸問他的事兒……他小堂妹清秀極了,善良可愛……
褚樓反握住他,能感覺到對方手心的汗水,還有微微的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