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見青似有所覺,眉峰微動,眼皮下的眼珠在輕微地轉動,有要醒來的征兆。我趕緊去廚房把按照蘆頎的叮囑煎好的藥給端了過來。
等我再進來的時候,沈見青正微睜著眼,目光緊鎖著門口。他鼻梁上的紅紅已經不見了蹤影,或許是躲進了哪個我不知道的地方。
在看到我的時候,沈見青幾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氣。
“我帶回來的藥草呢?”沈見青的聲音很低,帶著氣音,但我卻聽得很清楚。
他第一句問的還是為了我。
“蘆頎阿叔給我們泡進了酒里,內服外敷,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說,“你也快點好起來吧。”
沈見青努力起身,扯起嘴角,似乎是想要笑一笑,但動作卻牽扯到了臉上的傷口,他頓時臉色一僵:“嘶——”
“少亂動,”我上前來按住他的肩膀,“包扎好的傷口又扯破了就不好了。”
“我是不是破相了?”沈見青盯著我的臉,反手握住我按在他肩膀的手,“你會不會嫌棄我沒有以前好看了?”
他一說,我不由得仔細端詳起沈見青的臉來。他容貌生得好,倒也擔得起一句“色若春曉之花”。只是現在,一條深刻的傷疤橫在側臉,突兀又刺眼。
我說:“你額頭上被我砸破的時候不還覺得無所謂嗎?怎麼現在又在意了?”
“那不一樣……”沈見青說,“如果我連這幅皮相都沒有了,你就更不會喜歡我了。”
他說完,撇撇嘴,露出很刻意的悲戚,眼眸卻盈滿了期待。
我知道他想我說什麼。
這個時候,哪怕是順勢說些好聽的話來騙騙他呢?
但我卻遲疑著說不出話來。
讓我以“喜歡他”這樣的話來騙他,我說不出口。
沈見青眼中的期待逐漸冷卻了,好半晌,他聲音清冷:“李遇澤,你知道嗎?我就喜歡你這種寧愿心里難受死,也不愿意說點漂亮服軟話來騙騙我的樣子。”
我們的視線在空中交觸,沉默著都不說話。
“喝藥吧。”我錯開視線,岔開話題。
沈見青又恢復了那種委屈的脆弱的表情:“我的手痛,喝不了。”
凝結的空氣頓時松動。
我默契地當剛剛短暫的對峙沒有發生過,無奈地嘆口氣,扶著他慢慢坐起來,用勺子舀了一勺漆黑的藥,湊到他嘴邊。
沈見青嘴唇翕張就喝了下去,然后眉頭緊隨其后地皺了起來,眼睛也痛苦地瞇了起來,緊縮的表情牽扯住他的傷口,他又倒吸一口氣。
“好苦!”
我聞著這藥味就知道苦,但草藥哪里有不苦的?蘆頎叮囑過,這藥很管用,必須一天三次。
“苦也得喝了。”我說著,放下勺,把碗檐湊到他嘴邊,“一口氣喝完,就只用苦一次。”
沈見青挪開唇:“喝了我要蜜果子。”
果然還是個小孩兒。
我耐心地說:“好,你喝了就有蜜果子。”
沈見青這才滿意,一口氣把又臭又苦的藥給灌了下去。
“好苦!”沈見青咽下最后一滴藥水,痛苦地說,“蜜果子!蜜果子在……”
他的聲音轉低,我下意識地湊近他,想要聽清他說了什麼:“在哪里……”
我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唇上一暖,溫熱的氣息就撲打在了我的臉上。眼前的光線驟然被遮擋,滿目所及都是沈見青的臉龐。
他眼里還帶著詭計得逞的狡猾和笑意,探出牙齒咬我的下唇。
不痛,只讓人心里怪怪的。
我立刻后退,分開了這個刻意的突如其來的吻。
沈見青半靠在床頭,咂麼咂麼嘴,這回笑得不怕扯動傷口了。
“比蜜果子甜。”
可我卻嘗到了他嘴里的藥味,好苦。
第47章 傷疤橫陳
沈見青使喚起我來,倒是十分趁手和隨心所欲。
這一個月來,我每天的事情全部變成了圍繞著他團團轉。一會兒是喝水,一會兒是吃藥,有時是躺悶了要聊天,有時是被子掉了沒法撿。最過分的一次,是他把我喚進屋里,卻說是腰背上癢癢了,要我來撓!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我好幾次都想不管他了,但最后卻在他鍥而不舍的一聲聲呼喚中妥協。
“遇澤阿哥!遇澤阿哥!”
“遇澤阿哥,你在嗎?聽得到嗎?”
就像現在。
我在堂屋里就聽到沈見青的聲音,催促著我趕緊出現在他面前。
這回是撓頭還是撓背呢?他總能找到一些事情來呼喚我。
我走進去,倚在門框邊:“怎麼啦?”
沈見青半靠在床頭,及肩的長發披散著,讓他恍惚間像個柔弱的小姑娘——雖然我知道事實并不是這樣的。
他臉上刮擦的傷痕已經痊愈,但那道深刻的傷痕卻果然留了疤。從右眼的眼角一直到顴骨,傷疤并不顯眼,但隱隱泛紅,讓人難以忽略。
“你走近一些來。”沈見青虛虛地沖我招手,看起來好像身體還很虛弱。
我想到前車之鑒,上前兩步卻還是保持了一個安全距離。
“怎麼啦?你這回哪里癢?”
沈見青搖搖頭,嘆口氣說:“你聞沒有聞到什麼味兒?”
我下意識吸了吸鼻子,四下聞了聞,并沒有什麼奇怪的味道。
沈見青便說:“你再湊近一點。”
我警惕又戒備地看著他,腳上再往前一步。
“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