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蘆頎的吊腳樓并不遠,就在山腳下,我們很快就到了。
此時,吊腳樓門口已經圍了一大片苗民,他們個個面容嚴肅,眉頭緊鎖,有的還在低聲說著什麼。
“讓一讓,讓我進去!”我高聲說著,想要推開擋在我面前的苗族男人。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是苗寨的首領,沈見青的外祖父。
首領回頭看我,蒼老的眼睛睨著我,眼神很怪異,但我卻沒有心思再去探究什麼。我撥開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沈見青!
他面色蒼白,唇也沒有血氣,雙眼緊閉,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了一小片陰影。而觸目驚心的,是他右臉有一道嚴重的刮擦傷,還有一條傷痕從眼角蔓延到顴骨。他半張臉上全是血,我呼吸都滯停了一瞬。
而他身上也沒有好到哪里去。那件藏青色的苗服被刮破了許多,露出血淋淋的皮肉,右胳膊還以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扭曲著,不是脫臼就是骨折了。可怪異的是,就算這樣,他的右手還緊緊地攥著一株藥草,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這是……沈見青?
我幾乎不敢去認。
我見過故作溫柔的他,見過狠厲淡漠的他,見過偏執瘋狂的他,可獨獨沒有見過這樣病殃殃躺在床上的他。
我胸口發緊,有些喘不過氣來。
蘆頎俯在床邊,接好了他脫臼的胳膊,正把一勺藥往他嘴里喂。可他牙關緊咬,褐色的藥全從嘴角溢了出來。
蘆頎放下藥碗,無奈地嘆了口氣。
皖螢說:“你愣著,做什麼!”
我皺著眉,盡量讓聲音平穩不顫:“我,我也想讓他好。
可我不是醫生,也幫不了忙!”
這個時候,我湊上去既不能幫助蘆頎治病,還可能會讓他束手束腳的。
皖螢著急地說:“他是,為了你,才變,成這樣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她。難道不是為了對抗森林里的害蟲嗎?
皖螢急促地解釋說:“蠱蟲林,對他,不難。他是為了,那株生在峭壁,的藥草,才摔傷的。”
我的心猛地一震,不可控制地聯想到了那天在吊腳樓下,在盛夏的煙雨里,沈見青問我是不是腳痛,還有他沒有說完的那句“我記得有一種藥草可以治……”
難道他是為了給我治腳傷,才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的。
是為了我……
他冒險登峭壁,只是為了我?可他之前明明說,巴不得我就此瘸了,好一輩子呆在他身邊。
他為什麼?
我猛然回頭,那株嫩綠的藥草立時刺痛了我的眼睛。心開始緊縮在一起,悶悶地痛,連帶著整片胸膛皺縮,呼吸變得困難急促。我下意識抓緊了胸口的衣服,眼眶酸澀發麻。我很難形容現在的感受,這是我從來沒有過的。忽然,我手上感到冰涼。
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一滴眼淚竟滴落在手背。
我走上前,蹲在沈見青的床前。蘆頎為我讓開位置,又沖著聚在門口的苗民們擺擺手,示意他們散開。
沈見青安靜地躺著,深邃的眼睛緊閉。
“沈見青……你能聽到嗎?”我試探著觸摸他緊握的手,一片冰涼,我心底也跟著一片冰涼,“你這麼厲害,怎麼搞成這個樣子?我,我……”
話說到一半,我哽住說不出口。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復下心頭郁郁,說:“你要是這麼摔死了也好,我就可以回家去了。
”
我話音剛落,卻見沈見青喉結滾動,我趕緊一勺湯藥喂過去,這回沒有再溢出來。
“達珠!”蘆頎欣喜地說了句,我也沒有精力去研究他說了什麼。
我垂眼趕緊又舀了一勺,可手腕突然一涼,被一只蒼白的手給握住。我順著看去,猛地發現沈見青竟虛虛地睜開了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你……”
我還沒說完,就見他嘴唇翕張。我湊上前去,將耳朵附在他唇邊。他冰冷的唇摩擦過我的耳廓,惹氣一陣酥麻,我想要抬高身子,卻被他抬起左手搭住了脖子。
“你……不準走……”
原來他聽到了。
我有些別扭地想起身,但又怕碰到他的傷處。沈見青又說:“你的腳,還沒有好……草藥,很管用……”
我掙扎的動作登時止住。
他都這個樣子了,還在擔心我的腳傷。它明明已經不疼了,而且我是個大男人,一點傷痛算不了什麼,連我自己都沒有放在心上。
可他卻心心念念。
一種很酸澀,又很充盈的感覺充斥了我的胸腔,把一顆心逐漸填滿了。
“你好起來吧,沈見青。”我低低地說,“你好起來,我就不怪你了。”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出自真心還是單純想要安慰他,抑或是感動之下的沖動之言。至少在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我是真的這麼想的。
而沈見青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亮了亮,眸子里藏著萬千星辰。
“紅紅,會保護你……我們回去……我不要呆在這里。”他說著,紅紅便從他握著我的那只手腕衣袖里爬了出來,依依不舍地又轉頭盯了盯沈見青,然后順著我們相觸的地方爬到了我的手腕上。
細足攀爬帶起輕微的抓撓感,我忍住身體和心理的不適,任由紅紅鉆進了我的衣袖,在袖口安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