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見青頓了頓,轉頭很專注地看我,接著說:“我幼時不懂阿媽的心情,但現在好像漸漸明白了。”
我透過沈見青烏黑的眸子,恍惚間已經看到了那個偏執又美麗的苗女。
“既然那麼相愛,為什麼不讓你父親自由出入,要把他關在吊腳樓里?”
沈見青說:“關?那不是關。父親后來生病了,腦子出了些問題,總是容易亂跑迷路。我阿媽說,她很擔心哪一天會再也看不到阿爸了,所以才會這樣保護他。我阿媽臨死都舍不得阿爸,所以要我把他的骨灰保存在家里,這樣她以后回來,總還能再看看他。”
光是聽著這些,我就感受到窒息。雖然沒有見過阿青和沈思源,也沒有親眼看到阿青做的事情,但僅是想想我就有些同情沈思源了。
原來愛真的會讓人喘不過氣。
我說:“這麼舍不得分開,可她還是被獨自埋進了墓地里。”
沈見青聞言,臉色一沉,從追憶變為陰冷。他說:“當時我還小,拗不過他們。不過沒關系,過不了多久……”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后面的話我沒有聽清。
說這些的時候,沈見青的神色很認真,絕對不是在編故事。在他從小到大,自母親那里接受到的觀念里,就是自己的父母是深愛著彼此的。
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根本就是病態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罷了!
我忽然想到了很有名的羅生門的故事。明明同一個事情,或許還是一件并不復雜的事情,但從不同的人嘴巴里說出來,都會變得不同,甚至有的還會大相徑庭。
因為每個人都會帶著自己的主觀想法去說故事,會把所有的事情描述成自己想象的或者對自己有利的模樣。
所有人都會下意識為自己辯護,把自己美化起來。
在阿青一遍又一遍告訴沈見青的故事里,她和沈思源彼此相愛,彼此保護。
在皖螢的嘴里,沈思源卻只是個關在籠中的可憐蟲。
究竟事情真相是怎麼樣,他們有沒有真的相愛,或者相愛過,故事的主角們都已經逝世,答案也就隨之死去,無人可知了。
但在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沈見青所有的作為。
都說父母是孩子最初的老師,人會不自覺模仿父母處世的方式。很多人對于這個世界的認知、理解,就是基于父母的言傳身教。
其中也包括愛。
但從來沒有人教過沈見青應該怎麼去愛一個人。
怎麼正常地、健康地去愛。
他看到的愛,都是占有、偏執與強求。
所以他也就這麼去愛一個人。
這太可怕了。
狂風不斷,似乎預示著大雨即將來臨。在風中,沈見青走上前來,說:“你怎麼用這種眼神看我?你覺得我很可憐?”
我搖搖頭,轉移話題說:“沒有,只是有點冷。”
沈見青聞言,竟一把抱住了我。溫暖的體溫驟然從四面八方包裹住了我,把風隔絕在外。
我聽到沈見青的聲音:“你可憐我也沒關系,你最好一直可憐我。這樣你就不忍心離開了。”
這也是他從阿青那里學來的招數嗎?
他總是一邊示弱,又一邊強勢地拒絕所有他不喜歡的事情。
我僵硬著身子,沒有完全融入這個擁抱。但沈見青卻不介意,很固執地環著我。
我的余光忽然瞥見了供桌上那個曾經見過一次的蠱盅,心中一動,忍不住又問:“沈見青,那個是你的蠱盅嗎?”
沈見青回答:“是。”
“那你會下蠱嗎?”
“呵呵。”沈見青輕輕笑了兩聲,呼吸噴灑在我的臉側,有些黏膩潮濕。他說:“李遇澤,我不會下蠱。”
是嗎?這次的答案與之前一模一樣,但我不再是之前那個容易上當受騙的李遇澤了。
如果不會下蠱,那拿蠱盅來做什麼?
我心里自然是不相信的。
日頭漸漸西沉,太陽已經掛在了山頭上。房間里狂風大作,好像真的有某個人會乘著風不期而至。我在沈見青懷里悶悶地說:“下去吧,天快黑了。”
沈見青低低地“嗯”了一聲,意味不明,身體也沒有動。我心中感到奇怪,只見他正垂頭看著什麼。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原來我右腳腳踝上固定傷骨的木夾板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線繩崩斷、夾板脫落了。現在,木板正可笑地半掛在我的腳側,展示著它的功德圓滿。
應該是剛剛沈見青帶我上來的時候走得急,行動中我們都沒有太注意。
真是太大意了。
沈見青意味深長地說:“你的腳已經好了啊。”
我趕緊解釋道:“前幾天還有些痛的,這兩天恢復得比較好……”
“那我們應該慶祝一下!”在我惴惴不安,不知道他有沒有相信的時候,沈見青長眉舒展開,笑意直達眼底,好像真的在替我開心一樣。
我硬著頭皮,怕他看出我一直在隱瞞病情,強自冷靜地說:“慶祝?”
“對,應該慶祝的!”沈見青興奮起來。
我遲疑著問:“怎麼慶祝?”
在大風中,沈見青的長發肆意飛舞,有的拂在臉上他也毫不在意。他毫不思索,脫口道:“趁今天阿爸阿媽都在,我們就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