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急。”我笨拙地安慰。這種事情我只在電視劇里看過,生活中哪里碰到過?
“我真的很害怕,從來都沒有人說過幫我……”
沈見青說到最后已然帶了哭腔。或許是心里長期積攢的委屈終于爆發,或許是不愿意自己狼狽的一面被我看到,他猛然抬手,一把抱住了我,將臉藏在了我的肩膀上不讓我看。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我不知道他看起來那麼清瘦的身軀居然蘊藏了這麼大的力氣,他胳膊就像兩個鉗子,箍得我兩臂生痛,掙脫不開。
但我也沒有掙脫。在這個時候拒絕他的求救性的擁抱,那我就太不是人了。
我也不太會安慰人,只能輕輕抬起胳膊肘——上臂被他箍著完全動彈不得——拍拍他的后背,做著最簡陋的安撫。我們一時就這麼靜默地站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林中靜謐清幽,連個鳥叫聲都沒有。沈見青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只覺得肩上慢慢地溫熱一片,應該是他的眼淚。他的呼吸就響在我的耳邊,很低沉粗重,像是壓抑著什麼。我看不到他的臉,但也知道他肯定不想我看到他淚水滿面的樣子。
哎,這樣一個少年,連哭都不敢放開聲音哭。
真可憐。
我更加同情他。
“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離開這里?”
沈見青搖搖頭,臉頰的皮膚摩擦著我的脖頸,溫熱酥癢。
連帶著我的心也癢癢的,像有什麼東西要悄悄地生長起來,難以忽視卻也難以名狀。
“我不能離開這里,氏荻山是我一輩子不能離開的地方。
”
我嘆了口氣,沒有再勸。其實話剛出口,我就發覺這個提議非常不妥。他這樣一個大活人出現在社會上,沒有身份證,沒有任何信息,沒有接觸過外面的世界……根本活不下去,連工作都找不到。我可以幫助他一時,但總不能承擔他的一輩子。
過了一會兒,我視線一抬,忽然看到剛才那只緋紅的蟲子又爬到我面前的這棵樹上,停在我們臉頰邊,不動了。
這蟲子渾身緋紅,四條纖細的足,背部有自然的紋理,看起來妖冶美麗卻危險性十足。
我生物學得不好,沒見過這類蟲,怕它跳到我們身上,即使沒毒,咬出一身包也不好。
我不敢用手觸碰它,只說:“沈見青,這里有個蟲子……我們去那邊吧。”
沈見青終于把臉從我肩上抬起來。他臉上淚痕應該是干涸了,但雙眼緋紅,看著好不可憐。
說來也奇,沈見青只是看了一眼,那蟲忽然就不情不愿地擺動四足,跳下樹干,隱沒在了厚厚的落葉里。
“沒關系,蟲子在我們這里很常見的。”
我說:“要不要下山了?邱鹿小溫她們找不到我們肯定著急的。”
沈見青這樣,我也沒了繼續上行的心情。
沈見青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頭飾,瞪著兔子一樣的眼睛,局促地說:“讓你看笑話了。你,你不會嫌我啰嗦,不耐煩吧?”
“怎麼會?!每個人都有遇到困難的時候,我怎麼可能會嫌棄你?”
沈見青這才露出個心滿意足的笑,只是聲音低沉:“謝謝,雖然你幫不了我什麼,但還是很謝謝你。”
我既不能帶他離開,負擔他的一生,也不能阻止這里面的人對沈見青的壓迫。
其實沈見青這句話并沒有說錯,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兒。
“你有什麼需要的?如果我可以做到,我一定幫你!”我只能許下一些口頭的承諾了。
沈見青說:“我現在不知道。但是等我想到的時候,你一定要不要忘了今天說的話。”
我只當他沒有安全感。
他幫了我們這麼多,我自然無有不應。
下山的道路遠比上山要艱辛危險得多,階梯陡峭,而且有的石板還并不穩固,鑲嵌在泥土里卻不斷搖晃。山道連個扶手都沒有,我下得顫顫驚驚,小腿肚子上的肌肉很快就酸痛得不行。
沈見青神態自若,顯然對這樣的道路已經習以為常了。
也對,他連那麼危險的懸崖鐵索都敢爬,這樣的山道對他而言就更不在話下了。
想到那懸崖鐵索,我就忽然意識到,那是我們現在已知的唯一一條離開這座苗寨的地方。可這里的人都不出去,那實際上也并不需要這條鐵索。可我們遇見沈見青的地方,也是在硐江苗寨。
我不由問:“沈見青,我忽然想起來,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硐江苗寨里。你們不是不會離開這下面嗎,怎麼會修那條鐵索?”
沈見青輕聲說:“那不是寨子里的人修的,那是我父親修的。”
我一愣:“你父親?你父親不是……不是氏荻苗寨里的人?”
我又想到了那條飄蕩在石拱橋頭的紅絹帶,它上面方方正正地繡著一個“沈”。
沈見青沉默了很久,說:“我父親是外面的人,只是機緣巧合誤入了氏荻苗寨,就像你們一樣。他在寨子里愛上了我的母親,所以便長久地留了下來。
只是他后來生了病,一種很嚴重的病,臥床幾年之后就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