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期待第二年的春天。
突然從某一天早上開始,大家不再抱怨大雪,話題都轉移到了新入院的一個孩子身上。
他們說起那孩子總是很小聲,不提名字,用“六樓那孩子”代替。
“六樓那孩子,看著瘋瘋癲癲的,可能是傷到了腦子。”
“是啊,昨晚他是自己光著腳跑進咱們醫院里來的,從后面的小門跌跌撞撞跑進來,還是護士長最先發現他的。”
“不知道那孩子是從哪里來的,已經報警了,主任正在給他做檢查,聽說渾身的傷,這麼冷的天,只穿了一件單衣,衣服還破破爛爛的,身上都是凍瘡,臉上身上都是黑泥跟雪,看著怪可憐人的……”
“哎,六樓那孩子是真可憐,聽說還被……”
那個人沒說完,另一個護士對她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別再往下說了,其他人紛紛閉了嘴,不再說“六樓那孩子”。
盛明謙眼睛看不見,聽力卻一天天變得比以前敏感,與其天天聽他們抱怨大雪,“六樓那孩子”反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們總說六樓那孩子多可憐,也總是聊著聊著就中斷話題,接下來的一個星期,盛明謙耳邊除了大雪,就是六樓那孩子。
每次他們說起六樓那孩子,盛明謙的注意力就會重新集中。
他的病房在七樓,那孩子應該就住在他樓下,可能就在他腳底的地板下面。
七樓是眼科病房,六樓他聽林瀚偶爾間提過,好像是外科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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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樓那孩子”第一次出現在他身邊,當時是什麼樣的呢?
盛明謙偏頭想了半天,忽然覺得眼睛看不見是真礙事,他當時只聽到病房門口細細碎碎的腳步聲,是在他中午午休之后。
看不見的時候是分不清白天跟晚上的,護士每次跟他換藥,都會貼心地跟他說一下當時的時間,上午的藥水掛完,中午他吃過飯后又睡了一覺,醒了還不到下午換藥的時間。
所以他只能猜出,六樓那孩子出現在他病房門口,是在下午一點到三點之間。
他一睡醒,就聽到了門口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猜出應該是有人站在他病房門口,想進又不能進,不是醫生或護士,也不是他認識的人。
“有人在門口嗎?”盛明謙出聲問。
護工在洗手間里洗東西,聽到盛明謙的聲音走出來,往門口看了一眼,扭頭對盛明謙小聲說:“盛先生,門口有人,是六樓那孩子。”
盛明謙聽到六樓那孩子,突然來了興趣,他一直在耳邊聽到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門口,雖然他不知道六樓那孩子為什麼會出現。
護工走到門口,看了眼那孩子,那孩子穿著一身寬大藍色條紋病號服,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雙黑漆漆的眼珠跟通紅的鼻頭,又看看他扒著門框的紫紅發腫的手指,出聲趕人。
“你看著也不算小了,這里不是你的病房,你是不是走錯了?你的病房在六樓,別在這里站著了,會打擾到盛先生休息。”
“沒事……”盛明謙皺著眉打斷護工,“你別趕他走,讓那孩子進來吧。”
護工自以為是對盛明謙好,但他已經發了話,自覺閉了嘴不再管那孩子,轉頭又進了洗手間。
盛明謙站在床邊,朝著門口等了一會兒,沒聽到進來或者是離開的腳步聲,他沖門口招了招手:“不用怕,這里是醫院。
”
他又指了指自己纏著紗布的眼睛:“我眼睛看不見,住了快一個月了,很悶,你可以進來陪我聊聊天嗎?”
盛明謙當時并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會想跟一個陌生人交流,或許是耳邊總是聽到“六樓那孩子”,所以單純的好奇吧。
很快,他聽到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他知道,六樓那孩子進來了。
盛明謙不知道要怎麼稱呼進來的那孩子,也不想跟其他人一樣,叫他“六樓那孩子”,他甚至不知道進來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剛剛護工也說了,那孩子不小了,可能是個大孩子吧。
“你多大了?”盛明謙。
沒有人應答,只有越來越近的呼吸聲,呼吸聲又快又慢,聽起來像是……
緊張。
那孩子在緊張,盛明謙心想。
盛明謙突然又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你是不是,認識我?”
果然,在他問完這話之后,他明顯能聽到“那孩子”的呼吸聲更重了,甚至帶了一點抽咽,像是落水之后窒息的呼救聲。
盛明謙放輕了聲音:“你別怕,不用怕。”
他剛說完,自己的臉上突然一涼,那孩子好像抬手在他臉上摸了一下,手指蹭著他臉,粗糙的觸感像是干枯的木柴刮在臉上一樣。
盛明謙不喜歡別人的觸碰,但還是忍著沒偏開頭躲開那孩子的手,他也抬手往前摸了一下,那孩子比他矮了大概一個頭,估計只到他肩膀,他伸手摸到了那孩子臉側長長的頭發。
盛明謙趕緊收回手:“抱歉,原來你是個女孩子……”
他說完,聽到了一聲嗚咽。
“嗚……”
嗚嗚聲像是從喉嚨里硬生生拽出來的,抽了絲一樣,急促地像是想反駁他什麼,但最后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