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秋覺得,楊則是一個奇怪的兄弟。
明明全身上下都寫滿了不高興,卻仿佛只禁錮在那個人形的框框里,沒有任何要蔓延出來的意思。
楊則背過了身,就像是故意讓萬秋看不到他的臉一樣。
“阿則,萬秋,還沒有洗完嗎?”楊瀟雨突然拍打著浴室的門,清亮的嗓音穿過浴室的門打破了只有水聲的浴室內,“媽媽能進去嗎?”
“瀟雨。”楚建樹無奈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如果不是因為楚建樹還在,恐怕楊瀟雨此時已經破門而入了。
“萬秋寶貝,媽媽給你拿來了好幾件衣服,出來給媽媽穿穿看好不好啊?”楊瀟雨拍打著浴室的門,顯然有一副不開門誓不罷休的模樣。
楊則嘆了口氣,也同樣是松了口氣。
扯過白色浴巾將萬秋裹在里面,楊則從來沒有覺得浴巾居然這麼大。
萬秋從柔軟的白色浴巾內探出小腦袋,那雙漂亮的眼睛去注視他的時候很可愛。
矮小、瘦弱、一碰即碎。
楚家和楊家的基因都很好,很少能看到矮個子的后代。
想到萬秋這是長期營養不良的結果,‘可愛’這個想法就像是在嘲諷楊則的無知。
萬秋裹著浴巾出了浴室的門,過于瘦弱的身體隱沒在浴巾內,乍一眼看過去甚至無法分辨出到底是萬秋穿著浴巾,還是浴巾在穿著他。
楊瀟雨看著洗的干干凈凈的散發著水汽的萬秋,突然彎下腰將腦袋埋在了萬秋的脖頸中。
萬秋高高的抬起頭,任由楊瀟雨做著這般親昵的舉動,手臂籠著浴巾,好像松開手浴巾就會散開掉落下去。
“我們寶貝,洗的香香的了。”楊瀟雨看著在浴巾內瘦弱的肩胛骨,“媽媽要努力把你養成小香豬。”
萬秋雖然不知道小香豬是什麼,但是知道豬是什麼。
豬是可以吃的動物。
人是不可以變成豬的,也不可以吃。
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媽媽先給你擦藥膏吧?”楊瀟雨半抱著萬秋,去到了沙發處。
楚建樹見到楊瀟雨將萬秋拉到了房間內,才看向在浴室中正在用干燥的毛巾擦拭濕潤襯衫的楊則。
“這孩子洗澡很鬧騰嗎?”楚建樹瞟了一眼乖巧的萬秋,覺得并不太像。
“只是個意外。”楊則說道。
“去換一身衣服吧,馬上就要吃晚飯了。”楚建樹提議道。
楊則點點頭,然而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腳步一頓,回頭問道:“爸爸,三弟有什麼忌口的嗎?”
“現在看來是沒有,那孩子什麼都吃。”然而楚建樹想了想,“他很喜歡水果,也許會比較喜歡甜口的東西。”
“討厭的呢?”
然而楚建樹卻輕微的嘆了口氣:“不太清楚。”
“我知道了,爸爸,我去換衣服了。”
楊則離開了,楚建樹卻沉默了。
作為父親,他察覺到了楊則心情的變化。
回過頭,去看在沙發上正在上藥的兩個人。
萬秋被衣服遮住的地方都足以見得遺傳了楊瀟雨的白皙膚色,只是大概是夏天沒有任何防護的在外面拾荒,暴露在陽光下的地方都被曬黑了不少。
營養不良,瘦弱,若不是過于優秀的五官,恐怕這個孩子會很難看。
坐在沙發上的少年,仰著頭,明亮澄澈的眼睛在面對他們的時候,本身總是空曠的,只是現在卻滿滿的承載著楊瀟雨。
即便十四歲,可萬秋似乎并沒有具備一個正常的人格應有的思維能力,他的本能讓他去依賴一個人,而他對‘媽媽’這個身份,似乎格外的依賴。
第一次見到萬秋的時候,楚建樹也是見到萬秋這般依賴寧巧珍的。
看著此時歡喜雀躍的妻子,顯然已經完全沉浸在丟失的孩子重新回到身邊的喜悅中,完全將萬秋的異常拋之腦后。
媽媽她很開心。
萬秋一直看著楊瀟雨,楊瀟雨的喜悅完全在臉上沒有任何雜色,但是她在給自己涂藥的時候,會有不高興。
楊瀟雨的手停在了萬秋胸口最明顯的那一道傷口上,縫合線留下的印記還清晰可見的傷口,手指撫摸著那傷疤,仿佛穿越了時間,看到了曾經血肉模糊的猙獰模樣。
“當時肯定很疼吧?”楊瀟雨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疤痕。
萬秋沒有說話,他沒有從楊瀟雨的表情上,看到任何需要他回答的意思。
但是其實,萬秋沒有覺得很疼。
大部分時間都在發燒中度過,昏昏沉沉的。
因為奶奶在一直照顧他,萬秋覺得即便是受著傷,發著燒,也不難過。
“如果以后哪里受傷了,就一定要給媽媽說,知道嗎?”楊瀟雨看著那疤痕,思索著萬秋現在年紀還小,經過修養和藥物輔助,應該能將這個疤痕淡化到看不到的程度。
“恩。”萬秋記得了。
“來,萬秋,穿這件衣服給媽媽看看?”在所有的疤痕都涂上了藥膏后,楊瀟雨展開了一件衣服給萬秋。
萬秋接過了衣服,然而手中的衣服軟綿綿的,是萬秋從來都沒有接觸過的布料。
萬秋捏著衣服,手中不自覺的收緊。
萬秋的手指上有每天長時間握筆留下的繭,有每天出門帶著鐵鉗的時候留下的繭,這些厚實的并不細膩的繭,仿佛很容易就掛壞了這些過于細膩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