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的父親是個十足的浪漫主義,他不常用郵件,和德國好友來往時都用信件。”
“而我收到的最后一封信,就是關于他的婚姻,瓦格納不喜歡過多談論有關自己的私事,所以我只知道他的妻子叫尤岱君,很漂亮的名字,聽說是一位建筑學家。”
尤眠笑了笑,眉眼柔和,“是,她是我的母親。”
希爾曼展眉一笑,但很快又蹙起眉,聲音低了很多,說:“而在收到那封信后過了兩年多,我才收到他的死訊。”
遲了一年的死訊。
尤眠抿起唇輕輕點了點頭。
他查閱過尤岱君的生平游歷,知道他的父母半生都在探索各類奇異景觀和高山湖海的路上,是真正的冒險家。
只憑信件來往的親友消息總是滯后的。
希爾曼在之后的談話里都特意避開談論瓦格納失去訊息后的那段往事,而是將幾人在大學時的趣事挑挑揀揀,講給尤眠聽。
原來瓦格納熟讀莎士比亞的詩,常常在天還沒亮就到學校花園里念。他還擅長自己用花葉標本做書簽,每一支都無比珍藏。
他性格溫柔,一雙綠眼睛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人。
他生性浪漫勇敢,最喜歡騎著自行車穿梭在柏林的街頭去探索地圖上的每一個未知點。
原來瓦格納還是一個極其聰慧的人,他的每門課業成績都是滿分,會在所有人都叫苦連天的畢業考中輕松拿到獎學金,然后十分大方地請同學大吃一頓。
希爾曼說:“雖然他不是藝術系的,但總愿意來蹭我們的課,分宿舍時他跟我們一群藝術系的分到了一起,或許有緣分在,他天生就是個浪漫主義,他喜歡那些艷麗的油彩,喜歡磅礴的敘事描寫……”
男人的聲音停頓了幾秒,他抬起眼睛直視著眼前的尤眠,無比認真地點頭道:“他一定非常喜歡你今天的決賽作品。”
尤眠輕捧著咖啡杯的雙手忽然用力,心臟跳得快了幾分。
喜歡這座雕塑嗎?
“高.聳巍峨的軀體里透著脆弱掙扎的美感。”希爾曼笑了笑,“我都能猜到他會用什麼語氣來說出自己的贊嘆。”
尤眠好奇地等待希爾曼接下來要說的話。
只見雅格·希爾曼的眉眼柔和幾分,就像他刻意模仿故友昔日溫潤的笑一般。
“絕倫的創作會給予人以勇氣、無畏、壯闊的心。”
“這感覺就像知道我即將去征服喬戈里峰一樣讓人興奮,創作者一定是個極有韌勁的人。”
尤眠無法控制住自己的眼眶變得通紅,他捧著咖啡杯越攥越緊,這樣的感觸令他回想起站在宋錚墓碑前時的心情。
“真是一場意外的相遇。”希爾曼給足了尤眠整理思緒的時間,才又輕聲說,“我從沒想過還能再一次跟人談起瓦格納。”
“很高興認識你,尤眠。”
尤眠抿唇,聲音沙啞幾分,“我也很高興認識您,希爾曼院長。”
裴懷霽安靜地坐在尤眠身側,他輕輕牽住尤眠的手,炙熱的溫度傳遞而來,讓尤眠壓低的眉眼微松。
希爾曼讓瑪西亞把自己的公文包遞了過來。
然后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本隨身攜帶的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
翻舊了的書本中夾著一支德國鳶尾書簽。
那支書簽瑰麗華美,經歷無數年歲竟也依然保持著鮮活模樣。
可見制作的人和保存的人的用心。
尤眠微微瞪大雙眼,看著希爾曼將這本書放在桌面上向他推了過來。
“這是他最常看的一本書,也是他親手制作的一支鳶尾書簽。”
“我們學校周圍長滿了這種花,德國鳶尾,或許你也聽過。”希爾曼說。
或許是因為收拾行李時觸景生情,希爾曼不知為何在坐上飛機前特意帶著這本書來到華國。
現在想來一切仿佛都在冥冥中注定了。
希爾曼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這里遇見瓦格納的親生孩子,這奇妙的相遇令他覺得這本書一定要送給尤眠。
尤眠接過書遲遲沒有翻開,他的思緒復雜,都被憂傷的懷念添滿了。
無數的巧合完美地鉤織成關于父母的記憶。
這是他父親的書。
只要這個念頭一經浮現,尤眠就覺得一股油然而生的踏實感裹住全身。
他和這個世界緊密相連著,他的父親和母親都有跡可循,有人記得他們,有人懷念著他們。
尤眠的手指輕輕撫過那朵漂亮的書簽,目光直視面前希爾曼,認真地說了聲謝謝。
希爾曼的灰眸中閃爍著篤定的神情,他說:“不用謝,它應該由你保存。”
希爾曼將自己知曉的所有有關瓦格納的過往都講給了尤眠,其中包括無數美好回憶。
而尤眠心中的父親形象也在這一言一句中逐漸變得豐滿起來。
直到臨近改簽后的時間,瑪西亞猶豫的表情讓尤眠知道他們這一次的談話接近尾聲。
希爾曼點頭示意。
瑞士的研討會被推遲了數個小時,而他現在必須要走了。
索性希爾曼已經將自己能說的都說給了尤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