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錚兩個字鋒利昂揚。
“那場大火……”宋衛平剛開口便說不下去了。
這位壯年失去孩子的父親在這一刻仿佛又肉眼可見地蒼老了許多。
“我怨他。”
宋衛平將日記本攏在胸口, 斑駁的雙眼看向尤眠,又微微抬起看向裴懷霽。
“他眼里只有那群孤兒院里的孩子, 卻沒有我這個老得快不成樣的父親。”宋衛平嘴唇輕輕顫抖,他緊緊攏著日記本,說:“他甚至都沒給我留一句話。”
宋衛平在墓園工作了十幾個年頭,日日掃, 日日掃。
陵園被他掃得干干凈凈,可他自己心中的塵土卻怎麼也掃不開。
直到剛才看見尤眠釋然的笑容。
“宋錚他死得轟轟烈烈。”宋衛平哽咽一聲, 扶著額頭一時說不下去。
滾燙的淚順著他蒼老的雙頰向下一墜,“你的父母也是。”
尤眠握緊了裴懷霽的手,心臟還在因剛才激動的情緒而咚咚作響。
“無論他們在死前想的是什麼。”
“我們還活著。”宋衛平吸著氣說:“死者的生平有我們懷念,他們來過這世上一趟,看過山,看過海。”
宋錚行走于各個高山之上,被他記在日記里的尤眠父母想必也是一樣。
“沒白來。”宋衛平鏗鏘有力地說出這三個字,說罷坦然地一笑。
皺紋堆積的黝黑臉上似乎并不常出現這種表情,因此他做的不熟練。
可宋衛平的眸子從斑駁漸漸清澈,像是放下了什麼重擔。
宋衛平用手指撫著宋錚兩個字,在屋外的寒風中輕輕嘆了口氣,解釋道:“這孩子走得太突然,我當時接受不了。這本日記被包在他的遺物里由派出所的人交給我,但我一直都沒翻開看過。
”
宋衛平一直以來表露出的冰冷敵意在滾燙的淚水中被浸泡軟化。
“直到我有心翻看,才發現有一個被托付給宋錚的幼嬰。”
宋衛平望向尤眠,注視著他,“但那時你已經被一家富人領養。”
“我只是一個孤寡老頭,與其讓你跟我在這陵園里長大,不如讓你安心地去過錦衣玉食的日子。”宋衛平別過臉,“這些事情我跟誰都沒講過,苗麗也不知道。”
善心使然,宋衛平的選擇和苗麗相同。
他沒去打擾這個已經被富家領養的小孩,甚至如果不是尤眠通過苗麗主動來尋他,宋衛平都打算抱著這本日記入土。
因為在宋衛平看來尤眠已經過上了好日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可如今尤眠主動來尋親,就證明宋衛平認為的事實可能出現了差錯。
“你現在……”
不同于常去安心福利院的苗麗,宋衛平縮在陵園里鮮少與人接觸,對外界的變化也跟不上很多。
他磕磕絆絆地問:“你現在的家人……”
尤眠平靜地一笑,“他們不是我的家人。”
這句話一出現,不用尤眠再多說,宋衛平瞬間領悟。
老人的臉上露出極其復雜神情,但他又仔仔細細看了遍尤眠的狀態。
男生意氣風發,笑容燦爛,即使眼眶通紅也擋不住其堅定的眸色。
宋衛平不善言辭,便抬手重重地拍了拍尤眠的肩膀。
這一拍肩飽含著長輩期許與安慰,依舊不必多說。
臨走的時候宋衛平將他們送到陵園門口,修剪整齊的草坪在冬日寒風下被吹起輕巧波浪,遠方天際線發白,枯樹下的墓碑上,宋錚笑得瀟灑。
宋衛平沒有說再見,甚至沒說話,他沖著尤眠擺擺手,目光沉靜。
車窗外的風景疾速越過白茫茫的平地,越過鋼筋大廈切割的方塊天空。
短短一天而已,尤眠經歷的情緒波動竟比過去幾月間都要多。
男生的眸色略顯疲憊,但又奇特矛盾地讓人感覺他神采奕奕。
車后座的擋板被升了上去,裴懷霽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男人問:“開心嗎?”
尤眠側著身去看他,彎著眼睛點點頭。
裴懷霽嘴角勾起一個不太明顯的笑,姿態內斂沉穩。
“回家?”裴懷霽問。
尤眠沒有回答,裴懷霽卻讀懂了對方的眼神。
邁巴赫在夜色中停在了雕塑倉庫門前,尤眠像往常那般熟練地拿起遙控開門,進去。
冷氣全被擋在倉庫門外,裴懷霽看著尤眠按開頭頂吊燈,寬敞巨大的倉庫內,立著一座高達七米的巨型塑臺和十字鐵構架。
明亮的燈光照在兩人頭頂,尤眠脫下厚重的外套,疲憊的眸色在溫暖的空調氣溫下展現出慵懶愜意的神情。
裴懷霽走到堆滿草稿紙的寬長桌后站定,沉沉地一笑,說:“劇烈情緒波動后我是不建議飲酒的。”
男生脫下外套后露出了一件寬松的淡藍色長袖,冷白的手腕肌膚在燈光下十分吸引人的注意。
尤眠聽見裴懷霽的話轉頭無奈輕輕一笑,“沒想到在裴總心里我居然是個酒鬼嗎?”
裴懷霽聞言只將俊朗漆黑的雙眸一瞇,被逗樂似的嘴角一揚,“不是。”
尤眠知道裴懷霽不是這個意思,但他就要逗一逗。
內斂沉靜的男人不太會為自己辯解,即使尤眠故意逗人,他也只會淡淡地說一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