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衛平放下后就轉身坐在了床邊,背對著尤眠和裴懷霽,面朝墻面冷冷地說了一句:“我就這個日記本了,其他的都不知道。”
零散的線頭逐漸被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網。
尤眠輕聲道謝。
表皮破損嚴重的老舊日記本被塑封了起來,里面的內容和字跡沒有受到任何損毀,清晰可見的宋錚兩個字被寫在扉頁上,筆鋒凌厲,和照片上的那個宋錚給人感覺一樣,很貼合得靠在了一起。
尤眠懷以極其復雜的情緒翻開了手中這本薄薄的日記本。
第一頁首行寫著天氣和經緯坐標,還有一大堆英文專業術語。
尤眠一瞬間怔愣住,隨即他讀出這是地質勘探會用到的特殊術語。
【珠峰觀測站第127號凍土,198號巖石塊,檢測到巖石膨脹、流動、變形的明顯變化痕跡,深處土壤構造序列還需繼續探索。】
【珠峰觀測站第218號巖石塊,第57號冰層凍土,檢測到板塊活動明顯,繼續探索。】
【珠峰觀測站第478號凍土,檢測到深部板塊活動劇烈,第100789次深部取樣測試開始。】
薄薄的幾篇日記很快就要被翻完,尤眠卻除了這些檢測報告外沒看見其他任何內容。
就在他雙眉逐漸蹙起時,報告內容結束,真正屬于宋錚的日記開始出現,語句都很簡短,比起動輒幾千字的地質報告來說,簡直短的有些令人發指。
【邊境這邊有很多外國人,最近認識了一個綠眼睛的德國老外,叫瓦格納,人長得也太帥了點,好看的姑娘都不怎麼跟我聊天了。】
德國人,綠眼睛……
尤眠微微垂眸,心中一動。
【瓦格納是個很不錯的人。】
【直到今天我才發現老瓦居然會說中文!他之前都是在框我!混小子。】
【老瓦我倆登上了三號營地,海拔逐漸增高,物資也變少了。】
【冬天難熬。】
【老瓦居然質問我知不知道他的全名,笑死,那麼長的名字誰記得住,就算我是他過命的兄弟也記不住,他不能拿這件事為難我,把洗鍋的任務扔給我。】
【服了這混蛋,洗了三天的鍋,我就不信今天我還寫不下來。】
【終于下來了,老瓦不愧稱得上學者兩個字,登山技巧讓我心服口服。】
【看來能喝上喜酒了,摩拳擦掌地期待哈哈哈!】
尤眠一翻頁,發現日記似乎從此斷了很長一段時間。
空白的大半張頁面上流利的寫著一串德文名字,字跡溫潤紳士,流暢自信。
Valentine Wagner。
再一翻,尤眠瞳孔驟然一縮。
【記尤岱君與老瓦,我會帶著小眠好好生活,把他撫養成人,我會告訴他,他有這世上最勇敢的父母。】
尤岱君。
尤眠震驚萬分地握著日記本愣住,身旁的裴懷霽擔心地靠近,“尤眠。”
坐在床邊面對著墻壁的宋衛平也忽的聞聲轉頭,在瞟見尤眠的臉色蒼白時也不免露出一絲情緒波動。
“尤岱君……”尤眠眼眶通紅,嗓音不受控制地干澀,沙啞地說:“我認識她,我知道她。”
在當代史上留有名字的女建筑學家,探索事跡包含大半個祖國山河。
尤岱君的名字在藝術史課本上獨占了小半個頁面。
她的一句勉勵名言至今還掛在教一樓的墻壁上,尤眠看了四年,記了四年,念了四年。
鎏金的字體昂揚立于A大學子頭頂,包含其寫下時的颯爽姿態。
【駛出溫暖的港灣,大膽去迎接風暴,不要嘆息,去冒險!】
尤眠的側臉線條緊緊繃起。
羈絆跨越山河冰川,跨越無情的時間長河在這一刻被鏈接起來。
死亡不是終結,遺忘才是。
尤眠控制不住自己手指的顫動。
原來在A大的每一個凌晨,每一個深夜,每一次廢寢忘食的雕刻時光里,媽媽都在。
尤眠的眼眶倏然濕潤。
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狹小溫暖的矮屋里能聽見窗外呼嘯的風聲。
宋衛平雙手一撐膝蓋起身, 他看著尤眠通紅的淚眼忽然覺得自己與這個年輕人有那麼一刻是感觸相同的。
“找到想找到的了嗎?”宋衛平聲音滄桑地問。
裴懷霽沉默地站在尤眠身側,沉默地握住尤眠垂在身側的右手。
干燥的手心溫度毫無保留地向尤眠傳遞著此刻來自另一個人的支撐。
尤眠眨了眨眼,眼淚被他收了回去, 可眼眶卻依舊有些紅。
尤眠笑著說:“找到了。”
他找到了親生父母的姓名,知曉了他們過往生活的小小一角, 也意外發現和他們宿命般觸碰過, 被影響過,被激勵過。
尤眠并不失望,反而他開心地落淚。
尤岱君和瓦格納成為了他會扎根在這個世界上的堅實土壤, 這里不是虛無的,他有過去,也會有未來。
他的降生是在期待中出現的, 他沒有被遺棄。
只是命運跟自己開了一個小玩笑,導致他一時偏離軌道。
尤眠坦然地帶著笑意將日記本放回桌上,他看向宋衛平笑了笑,說:“只要知道他們存在過,來過這個世界, 我就沒有遺憾了。
”
聽到這句話時宋衛平的眼睛猛地一顫。
宋衛平緩步走到桌前, 用布滿皺紋的蒼老雙手拿起日記本撫平扉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