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懷著一丁點說不清也道不明的竊喜, 抹掉了原本的畫, 又重新落筆畫了幅肖像。
聞柏舟很少畫肖像。
他年少成名, 但成名的作品都與人無關。迄今為止畫得最好的肖像畫, 還是聞教授掛在辦公室里的那一幅。
其他涉及到人的畫作, 嚴格說來, 也都算不上肖像畫。
可現在擺在他眼前的, 卻是一張肖像畫。
這張肖像畫沒有齊老師那張《廢墟授課圖》那樣澎湃的情感, 也沒有交給綠毛的那張《夏日圖》里那樣極端的用色。
這張肖像圖所表達的感覺, 甚至有些像他畢業作品的那一組《家鄉》。
它……是聞柏舟近期畫作里,情感最柔和溫暖的一幅。
有柔和的陽光從玻璃窗外灑落下來, 落在有著細紋的墻壁上, 也落在了窗邊那人的身上。
那人穿著黑色的襯衣,袖口挽了起來, 露出了骨節分明卻又極有力量的手腕。他拿著一本書, 正低眉垂目認真地看。
這張畫還沒有畫完,許多地方都只涂了個顏色。可聞柏舟一眼就知道畫上的是誰。
律恒。
他畫了律恒。
畫了之前每天陪在自己身邊的律恒。
嶧城01號地堡的這位運輸隊隊長,總是分外的有耐心。他坐在窗邊看著書, 可以幾個小時除了翻頁, 都不動一下。
不管窗外是陽光熾熱還是暴雨傾盆,他都能坐在那里, 安安靜靜地看書。
執槍的手開始執書,人似乎也就跟著書本,多了那麼一絲書卷氣。有時候聞柏舟都覺得,給恒哥戴上一副金邊眼鏡,恒哥都能去他們學校講課。
于是不知不覺間,律恒似乎就成為了身邊小畫家眼里最好的模特。
他就坐在那里,讓藏在畫布后的小畫家可以悄悄地看他,又悄悄地畫他。
等到最后一筆落下,小畫家就能喊著“恒哥”,再把畫布轉給他的專屬模特看。
模特一定會很驚訝,可也一定會很開心。
至少……聞柏舟之前一直都這麼覺得。
可是現在,他的畫還沒有畫完,一直安安靜靜坐在那里的恒哥,就不見了蹤影。
手執著筆舉了半天,最終筆尖也沒落在畫布上。
聞柏舟丟開畫筆,莫名有些心煩。
他總覺得,今晚的律恒是在躲他。可他又做了什麼事情,能讓律恒躲他?!他不就是剪了個頭發又折了個樹枝!
要不是想讓律恒也看看,他才不會做這種閑事!
那樹枝還是他找公園管理買的呢……
公園管理點了頭,他才找到一顆合適的楓樹,折了一枝小小的樹枝。
總不能就因為他折樹枝,就躲著他了吧?
“好煩……”
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委屈。聞柏舟走回床邊,仰頭倒了下去:“煩。”
下午和綠毛說心煩是假的,可現在卻真的煩得要死了。
他在床上滾了幾圈,手機叮叮地響了兩聲。
聞柏舟面朝下埋在床上,煩得連消息也不想看。手機自己叮叮當當響了半天,直到再沒有消息了,他才伸長了手,去抓扔在枕頭旁邊的手機。
點開一看,發現是綠毛給他發的消息。
綠毛:忘了和你說,你那《夏日圖》上個月我送拍賣了,賣出去了。
綠毛:拍賣行和我說買家是隔壁國家的一個大佬,有錢,肯花,我太喜歡這種買家了。
綠毛:你那畫看著我都嫌熱,但我估計是他們那兒太冷了,聽說大佬對你那副畫贊不絕口,說什麼眼前一亮,如沐日光。還挺會夸。
綠毛:太舍得花錢了,我準備去和大佬套套近乎。
綠毛:稅都給你上了,錢給你打哪兒?
聞柏舟興致缺缺,他看了半天,慢吞吞打字回復道:“賣了多少?”
綠毛估計是專程來說這事兒的,消息回復得還挺快。
綠毛:七位數。
緊跟著,他還發了張電子稅單截圖。
聞柏舟打開一看,驚得翻身而起:“多少?!”
截圖上數字五后面跟著明明白白的一串零。
“真的假的……”
他這才明白綠毛那句“舍得花錢”是什麼意思。
難怪上個月開始綠毛一直急著聯系他,反反復復打了好多個電話。
這個拍賣價格別說是年輕藝術家了,放在所有當代藝術品里都有一席之地了。
要不是有明明白白的繳稅單,他的畫能有這個價格,聞柏舟都得懷疑綠毛是不是在幫大佬洗錢。
“怎麼會這麼多。”他忍不住說。
“大佬是真喜歡。”綠毛回得很快,“聽說你那夏日圖現在就在人書房里,天天抬頭見。”
綠毛又說:“小舟,想那麼多沒必要。運氣來了就好好抓,你只管畫你的畫,別的事情都有我。”
聞柏舟看著綠毛最后一條消息,一直煩躁的情緒突然一清。
他迅速地回了一句“謝謝”,穿上鞋就出了門。
綠毛說得沒錯,運氣來了就要好好抓,他現在可是一幅畫七位數的大畫家,他有什麼好怕的!
他氣勢洶洶地走到律恒房間門口,伸出手鎮定地敲響了門,打定主意今天律恒要是不說清楚,今晚他們倆就都別睡了。
結果開門聲傳來的一瞬間,他看著門后的律恒,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