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 聞柏舟突然想起自己在嶧城渡過的童年。
那時候小小的他在課本上看見了莊嚴肅穆、卻擁有著漫天星星的大禮堂, 心里想:我以后一定要在這里講話。
后來長大了一點點,愛上了畫畫,拿著畫筆胡亂涂抹的時候, 愿望就變成了:我以后一定要在這里發表我的作品。
這兩個愿望好像都沒有實現, 卻又好像在此時此刻,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了。
他似乎變得比小時候夢想里的自己, 還要厲害。
他沒有在星星之下發表很厲害的作品,但他摘下了一顆星星。
這一整天的快樂與驚喜,沖擊得他一路暈乎乎地回到小別墅,進門時都還覺得腳步發飄。
“喲呵。”余星野一見他那樣子就樂了,“小祖宗干什麼去了,這魂不守舍的樣子。”
聞柏舟反口就問:“你怎麼知道我剛剛授勛回來啊?”
連生沒忍住,登時噴笑出聲。連律恒都略有驚訝地看向了他。
聞柏舟眨了眨眼,遲鈍地回過了神。
就見余星野撇了撇嘴:“那有什麼,我也有啊。”
“那不一樣。”聞柏舟說,“我要把他很仔細的保存起來,當傳家寶。”
余星野眉頭一挑:“像我那枚一樣傳給子子孫孫啊?”見聞柏舟點頭,他就嘴快地說:“你要這麼干,算起來你也是個老祖宗了。老妖怪以大充小啊。”
“你再仔細算算,我指不定比你曾爺爺都大。”聞柏舟哼哼兩聲,徹底魂歸身軀。他大步越過客廳,飛快地跑上了樓。
余星野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才收回視線,從衣服內扒拉出自己吊著的那枚勛章。
他看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這個東西,對他們來說真的這麼重要啊?”
重要得這一路上這麼多的時間,他們這個小祖宗居然都還能喜滋滋的回不過神。
“是吧。”連生想了想,說,“老爺子給你頒發一枚勛章,嘉獎你為地堡做出的貢獻,你能不高興?”
“這樣……”余星野定定地看著自己的那枚勛章,許久后才重新塞了回去,“那是挺值得高興的。”
他都忘了他是怎麼到楊旗身邊的了。
總歸那時候應該也不是什麼好過的日子,稀里糊涂的也就到了楊旗身邊。
可他還記得這枚勛章到他身邊的那一天。
那個剛剛建立的地堡里明明什麼都沒有,明明什麼都不夠,卻依然有個小小的房間里陳列著很多東西。
“這都是我們不能丟的血性和精神。”那時候,楊旗是這麼和他說的。
他記得那個房間連燈都沒有,推門一望黑漆漆的一片,還得楊旗自己拿個太陽能燈打著。
他在里面看見了染血的軍服、手縫的軍旗、染淚的書信,還有一些殘缺的勛章。
楊旗從那黑黑小小的房間里的一角,摸出了那枚勛章。他認真地告訴他:“這是你家人留給你的,他最后的希望,就是要把這枚勛章帶給你。”
那時候自己是怎麼想的?余星野想了想,才想起來。
那時候他拿著那枚冷冰冰的勛章,說:“我很餓。為什麼不給我一點吃的?”
榮譽、精神、血性,對他而言,都不如一個能飽肚子的芋頭。
后來很多個餓得睡不著的晚上,他都會想,他那些家人,為什麼不能給他留個芋頭。
他甚至想過拿那枚勛章去換點吃的。然而那時候誰都吃不飽,又有誰會愿意換這個東西?
可他再也沒有別的什麼“屬于他的”東西了。他只有這枚冷冰冰的不能飽肚子的勛章。
這是唯一屬于他的東西,也是他對那些記憶里早就模糊的家人,唯一剩下的念想。
直到聞柏舟快快樂樂地蹦下樓,余星野都還在想,他們留給他這枚勛章,是想告訴他什麼呢?
讓他好好活下去,繼續傳給子孫后代。還是想告訴他,做一個對得起家國的頂天立地的人?
“唉。”他仰頭倒在沙發背里,看著聞柏舟去冰箱拿了根冰淇淋,“好煩惱啊,給我也來一根。”
聞柏舟站在冰箱前,頭也不回地問:“你是在煩惱吃什麼口味嗎?”
“差不多吧。”余星野說,“給我來個最好吃的。”
“都很好吃,沒有最好吃的。”聞柏舟拿了根巧克力味的遞給他,“多種味道,你想吃的它都有。”
余星野就叼著那根冰淇淋,看著聞柏舟又要往外走:“小祖宗,你哪兒去?”
“我去對面樓。”聞柏舟說,“找孫教授問問化驗情況。”
他們回來也有好幾天了,送過去的血液樣本該化驗檢查的,應當也有結果了。
只是他去了1號樓,卻發現熟悉的老教授們都已經不在樓里了,他們集體轉移了工作地點。
倒是樓里還有他們帶的學生與年輕教授們,見聞柏舟來了,就揚手與他打了個招呼:“小聞你找誰?”
“我就看看孫教授在不在。”聞柏舟舉著冰淇淋笑瞇瞇地說,“他晚上會回來了嗎?”
“哦,孫老最近好像特別忙。
”一個學生說,“你給他發消息吧,他忙完出來會回復的。現在他手機就鎖樓里,沒往那邊帶。”
“好,謝謝你啦。”
道過謝,他摸出手機一邊發消息,一邊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