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沒錯,是我活該。”謝橋嘴角扯了一下,很悲涼的自嘲,“你走吧,我看著你,覺得很煩。”
紀真宜心被他這句話剁成餡了,黑眼珠在眼框里倉皇無措地轉動,他拽住謝橋運動服的上衣,嘴唇都哆嗦起來,“為什麼?你說清楚,怎麼突然就煩了?”
謝橋撇過身,“你不走我走。”他還沒到那個地步,把自己的卑微和盤托出,他不想再把錚錚的驕傲讓人寸寸折碎,變得可笑又可悲。
他就真轉身要走。
紀真宜把他拖住,垂著頭,嗓子里有些窒澀的啞,妥協地說,“你別走,我走,我走。”
早秋的夜大致還是熱的,依稀有了點蕭瑟的寒意,紀真宜伶仃地走在深夜的街頭,肩頭沉沉地塌著,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只偶爾有輛車飛馳而過。
前幾天他才跟他媽說「誰會把我趕出來」,今天就被趕出來了,果然話不能說得太滿。
他形單影只地站著,看著深夜的街道,一時間悵惘難消,覺得路燈的光都清冷冷的分外孤單。
身上什麼都沒帶,還好有手機,沒帶身份證住不了酒店,正思忖著該在哪落腳,田心的電話就來了。
那邊羞憤地質問干嘛讓謝橋打電話,嚇死他了,又問紀真宜真要轉一線啊,噼里啪啦嘴上不停。
看來確實消氣了,“我遞名片的時候都沒想到謝橋真會存我電話呢,你倆這是在一起了?”
紀真宜頓住了,長呼一口氣,“沒有,我被趕出來了。”
紀真宜用老地方藏的鑰匙打開了田心公寓的門,田心出差已經一周,屋子里很空。
他把自己拋到床上,卻又睡不著,坐起身看電影,iPad沒能拿出來,只好用手機,看《奪命五頭鯊》。
其實他是不想跳過四看五的,奈何這個劇組好像已經智障到連數都不會數了,竟然沒拍《奪命四頭鯊》,只能將就著看五了。
魯迅所有的書紀真宜基本都買了,當時沒能全部搬走,留了許多在田心這。
謝橋當年推薦他看魯迅誠然是再正確不過了,魯迅伴著他走過太多個好似等不來白晝的黑夜,他甚至覺得他要和魯迅過一輩子了,當然魯迅可能不太愿意。
他又開始翻,一頁一頁,從祥林嫂到劉和珍再到阿Q,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到「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再到自欺欺人的阿Q精神。
他活學活用——沒關系的,以后他跟謝橋在一起了,一直生活下去,那跟尋常夫妻也沒什麼兩樣,謝橋就是他老婆,哪個男人沒有被老婆冷過,罵過,趕出去過呢?
沒什麼的,紀真宜,你不會這點小事就哭吧?
眼淚啪嗒啪嗒往下砸。
他邊啜泣邊想,魯迅寫得真好,《奪命五頭鯊》拍得真感人。
眼淚簌簌不止,他的臉又蒼白起來,悲慟委屈的水紅布滿他整張臉,他抬起胳膊來揩了揩臉,眼睛里的水擦也擦不完。
他覺得自己真慫包,二十幾歲了還因為這點小事哭哭啼啼,魯迅見了都要說,“我們先前比你苦的多了,你算是什麼東西?”
(改自《阿Q正傳》:我們先前——比你闊的多了,你算是什麼東西?)
可是好難過,他說不清是謝橋說他不配,還是說看見他就煩,或是叫他走,哪一個更難過。
明明就說了那麼幾句話,怎麼個個字都往他心口扎呢,這些話換任何一個人說,他都覺得無所謂,甚至還能自嘲,可謝橋一說,他胸口就跟被人掄了一錘似的,每說一個字就陷下去一塊,簡直要體無完膚。
他跟自己說,謝橋當年也為你哭過,就當還給他了,沒關系,今晚哭完,明天就去問清楚,別哭得不明不白。
紀真宜不喜歡的人他絕不拖泥帶水,他喜歡的人見了棺材他也要扛走。
第二天他那條新聞三審完畢他就走了,在銀行大廈沒等到人,又回了謝橋的房子,按了很久的門鈴也沒人看,他蹲在門口等著謝橋回來。
門其實是指紋鎖,但紀真宜不敢開,他怕看到他的指紋已經被清除了,也怕謝橋看見他私自闖進去生氣。可他蹲在那瞌睡了兩回,一直等到下半夜謝橋也沒回來。
他聯系不到謝橋了,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應該都被拉黑了,他等在門口蹲了兩天,謝橋沒會來,反而被查監控的保安找上來叫走了。實在沒辦法,厚著臉皮上去銀行問了,結果人家告訴他,謝橋出差了。
“去哪出差了?”
“俄羅斯。”
俄羅斯?
這個秋天確實是個多事之「秋」,紀真宜腳步沉重地走出銀行不久就接到了莫海華的電話。
祝琇瑩這些天消瘦乏力,還發低燒,莫海華以為是水土不服,去出差地的醫院看病發現腋窩淋巴結腫大,做了b超和乳腺鉬靶,查出是乳腺癌。
紀真宜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差點栽下去,眼前發黑,耳道轟鳴,世界都在他腦子里完蛋了。
他想,難得掃把星難道成天就盯著他一個人嗎,倒霉怎麼一層一層全套在他身上?
好在莫海華緊接著說只是早期,不過這個醫院醫療條件不太好,問他能不能聯系到上級醫院轉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