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快七點了,七點半他要到音樂廳去拍某大師親傳弟子的獨奏會,小心夾起屁股背著那堆東西一瘸一拐地上了輛出租。
折騰到十點多才回到田心的單人公寓,身心皆疲,像根皺巴巴的梅干菜。
瘦猴狐疑地打量他,“你走路怎麼回事,別別扭扭的,走在路上讓人干了?”
紀真宜登時像只被尾巴上點了炮仗的貓,渾身炸毛,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揚聲,怎麼可能!放屁!趕忙閃進房間,“我、我去找個長焦。”
埋頭翻箱倒柜,紅繩今年三月份磨斷了,畢竟戴了快十年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收抽屜了,這下一打開不防備又見到了。
魯迅都說,回憶多的人是沒出息的了,因為他眷戀從前,難望再有勇猛的進取。
紀真宜恍惚覺得青春時代已經過去很久了,好像逝去的潮聲,杳杳地遠去了。
他怔怔杵在那,直到田心叫他去洗澡,才久夢乍回,連著那罐貝殼把抽屜推進去,“來了!”
紀真宜脖子上搭條毛巾,散著一身白騰騰的水汽從浴室出來,瘦猴在客廳支好了小桌,擺了幾罐啤酒,一碟牛肉干,一碟魷魚絲,一碟花生米。
紀真宜踏著拖鞋來坐享其成,灌了口酒,嘴唇貼著冰冷的金屬罐外壁,又想起白天激烈粘膩的性事,總覺得沒有實感,稀里糊涂,云里霧里,好似荒唐夢一場。
謝橋,謝橋。
這兩個字在他舌尖輾轉不散,卻又難以啟齒。
瘦猴在跟他說話。
“小果她爸媽說想見見我,但你知道,我現在沒存著什麼錢,又不是本地戶口,記者這工作他爸媽也看不太上,自媒體估計更……”
他抓耳撓腮,異常煩躁,“再過兩年,我就該把家里欠的錢還完了,其實我想那時候再談這些。今年年底老申調走,組長空下來,我想著爭一爭,以后上小果家說著也好聽。”
小果是瘦猴女朋友,溫柔漂亮,非常知足一女孩,他們談了快兩年,一直很甜蜜,紀真宜也很喜歡她。
“車啊,房子啊,錢啊,我現在能給她什麼呢?”
瘦猴高三時他爸媽連他要高考了都不知道,現在他卻要扛起這個家的全部。
他穿個皺巴巴的白背心,憂煩地細數著成人世界的雞毛蒜皮,還是那張天真肉感的可愛娃娃臉,卻早已不是那個咋咋呼呼飛揚跳脫的少年,他肩膀變得寬闊,壓著那麼多東西。
黑溜溜的圓眼鄭重地看著紀真宜,“我說你,是不是該好好過了,成天這麼混著叫什麼事啊?你又不跟我似的,家里一堆爛事。
好好賺錢,找個人重新談戀愛,總得往前看啊。你要實在不想待民生,想回去跑一線,管你媽她怎麼攔你,闖唄!”
紀真宜無聲注視他,伸手和他碰了碰啤酒,笑起來,“好啊……”
電視里吵吵鬧鬧,是個晚會重播,紀真宜定睛一看,某個偶像團體在表演,正切到馬盛淇的臉部特寫,田心立馬把臉別過去了,“換個臺吧。”
紀真宜至今也不知道瘦猴和小馬是怎麼鬧掰的,就像他也不知道小馬怎麼突然就上電視當明星了,別人不愿意多說,他也不多問。
生活之所以是生活,就在于人腸子的彎彎繞繞,各種事情的發生是眾多因素的集合,再沒心沒肺的人也不是直腸子的魚。
紀真宜換了個臺。
遇到了謝橋的事,到最后也沒說。
晚上總也睡不著,烙餅似的翻來覆去,又爬了起來,找了部恐怖片看,美國片子《奪命雙頭鯊》。
這片的好處在于不管他走神到哪了,回過味來再看都能毫無障礙地罵一句,“智障東西。”
月亮泠泠地灑進來,煙灰缸里碾著好些個煙蒂,一個忽明忽暗的火星在紀真宜指間閃爍,他穿著個小短褲傷春悲秋,等到小半包煙都空了。
他回過神來一看,片子都放完了,旁邊還有系列推薦,什麼《奪命三頭鯊》,《奪命五頭鯊》,《奪命六頭鯊》……
一群智障東西。
第四十章
周日一早,紀真宜和田心一塊去G行大廈拍宣傳片。
這種外包工作他們常作搭檔,各有所長,都屬于能給臺里創收的。
田心比他還厲害點兒,他的無人機航拍證是教練證,水準很高。
出門前田心叫他帶著臺里印的名片,銀行這地方多認識個人多條路,他不怎麼在意地應了。
來和他們交涉工作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叫劉名亮,洋洋灑灑和他們再三重申了要求——
先要體現銀行的風貌和效率,又要展現銀行實力雄厚蒸蒸日上,還要表現銀行與民眾生活息息相關。
“銀行內部風貌和效率這個我們已經安排好人了,找的都是我們行里個頂個的好相貌,還有我們行草呢!就是拍攝不要太吹毛求疵,時間盡量短點,大家手頭工作還是比較忙的。”
他看到什麼,笑著揮手,“謝總!”
謝……總?
紀真宜陡然生出一種萬分不妙的預感,他和田心一齊回頭,看著謝橋鼻梁上架副眼鏡,豐神俊采地被劉名亮迎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