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小的一件事他都要落寞。
吃過早飯祝琇瑩睡回籠覺,紀真宜收拾東西準備去畫室,謝橋按滅了客廳的燈,轉身回臥室。
紀真宜突然叫住了他,“小橋……”
偷偷賭氣的謝橋十分沒骨氣地停住了。
紀真宜走過來,把手伸到他鼻尖,“討厭這個味道嗎?”
是木蘭的味道,冷香幽幽,沾上肌膚溫熱的生氣,發酵似的清郁沁人。
謝橋看著他,搖搖頭。
“把手伸出來,兩只。”
他在紀真宜面前幾乎是個機器人,把手交出去時,鄭重得像個甘愿被銬上手枷的囚犯。
紀真宜的掌心驀地合住他了的手。
“擠多了,可別浪費。”
紀真宜涂滿了護手霜的手心溫暖軟滑,柔軟無骨地包裹著他,像兩尾溫熱靈活的游魚,從掌根到指尖,伸進他指縫里去。
四只手緊密無縫地柔軟貼合,生出些熱,也生出些電來,謝橋喉結攢了一下,像欲蓋彌彰又像難以忍受地偏過了頭。
謝橋的手跟人一樣好看,玉白修長,骨節微突力量感分明,指甲修得干干凈凈,飽滿瑩潤的指甲蓋里藏著八個拱起的月牙白。
紀真宜低著頭,嘴邊漏出一點點笑,“這就是我們的「雙黃蛋圣手」啊?真好看。”
謝橋心里那一點點溝壑,就這麼輕輕巧巧被他填平了。
剛過六點,外面的天灰蒙蒙的陰,屋子的暗是那種顆粒狀的暗,是分辨率過低的老式膠卷拍出的片子,昏暗,閃爍,曖昧,看得見空氣里浮動不安的噪點。
紀真宜看向他時眼波流轉,壓低了聲音,沙質的嗓音像貼在耳邊,似笑非笑地開了個黃腔,“你昨晚也用這麼好看的手打手槍了嗎?”
他離得那麼近,謝橋幾乎以為他要吻上來,但紀真宜只飛快笑一下,抽出手就走,“走了小橋。”
謝橋回過神想拽住他,門正好被碰上,紀真宜出去了。
他悵然若失地看著自己的手,溫溫滑滑,像掬了滿手魚的黏液,卻沒抓住魚。
謝橋花了四節課深思不屬,不過他這人長相唬人,發呆看著也高冷正經,被老師叫起來答問,還能處變不驚半點不怯地反問,“您說哪道題?”
既然我先喜歡他,我當然主動一點。
嗯,沒錯。
這麼想的時候,他已經上了地鐵。
紀真宜集訓的畫室和學區房隔得很近,坐地鐵只有四站,過去的話不到十分鐘。這條線晚上十點后人并不多,車廂里空氣也不渾濁,冷冷清清的幾個人。
謝橋扶著桿站著,心里捋了一下,覺得自己很不錯,是非常配得上紀真宜的——
為了給紀真宜留面子,就算只自己心里想想,他也沒舍得用綽綽有余這個詞。
就算最后肯定會在一起,但按照談戀愛的流程,他也應該先追他,畢竟他先喜歡。他愿意追紀真宜的,不過不能太久了,因為他有些等不及了。
他小半輩子第一次春心萌動,還很生疏不熟悉業務,但他看別人談戀愛是要這樣的,要送早餐,要接放學的,早餐祝琇瑩準備好了,那紀真宜放學他是一定要去接的。
別人都有的,他也要給紀真宜。
心里的小人信誓旦旦地點頭,沒錯沒錯!
他九轉十八彎地為這場突然的造訪找到一個借口。
一下地鐵卻又慫了許多,有點近鄉情怯的意思,卻還是倉倉促促往出站口去,中途還不小心撞了個女孩子,低頭道了歉,出了站就開始迎著寒風暢快地跑起來。
他懷著對紀真宜的喜歡,就像懷著贓物的竊賊那樣惴惴不安,落在地上的腳步是心里躁動的鼓點,迫不及待,慌亂雜沓,一池春水被攪得一塌糊涂。
開元畫室,三樓。
謝橋平復了半秒,在自己紊亂的呼吸中強自鎮定地推開了畫室的后門。
明亮刺眼的日光燈下是密密壓壓的畫架,畫紙,畫筆,石膏像,一個個沉默刻苦微微佝僂在畫架前的背影。
塞滿人的空調房里味道并不太友好,濃度過高的二氧化碳和顏料摻雜在一起,像加熱的松節油,但因為紀真宜在里面,他也覺得不難接受。
謝橋忐忑而甜蜜站在后門,甚至等不及別人上前來問他找誰,自己就莽撞地喊出聲,“紀真宜……”
窩在最后一排墻角的紀真宜轉頭見到他時的表情,堪比企鵝在南極撞見到北極熊,傻乎乎的遲滯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紀真宜頭發留得有些長了,額前的碎發拂在眼前十分礙事,集訓沒時間剪頭發,又怕自己一刀下去直接禍害成個二愣子,圖省事找畫室妹子借了個發箍,把前額和頭頂的頭發綁一塊兒扎成個小揪,像在頭上種了棵小禾苗。
于是這會兒,紀真宜頂著那株小禾苗蹦跶到謝橋面前,“小橋,你怎麼來了?”
謝橋穿著一身雙排扣的大衣,風儀秀挺地站在灌風的門口,煙灰色的圍巾纏了兩圈露出半截凈白的脖頸,帶著滿身簌簌的寒氣。
他在樓梯上跑得急了,有些發汗,一張臉白里透紅,艷若桃李,眼睛是兩泓凈泉,半遮半掩地蓄著深情點點。